前线传来消息,大获全胜,根本没有任何埋伏。
一万匈奴骑兵带着大量牲畜仓皇西撤,被楚军打个措手不及,几乎全军覆灭,只有少数人逃出生天。
大军在外,不好供养,冯世礼命令两万多人回碎铁城待命,自带五千人追赶匈奴人,务必要活捉或者杀死漏网之鱼札合善。
韩孺子有点尴尬,但也很高兴,楚军大胜比他的预测与面子重要得多。
这天上午,韩孺子送走了老将军房大业,迎来了第一批回归的楚军,下午,他与东海王一块去观河城迎接另一批楚军,这批楚军由柴悦率领。
观河城废墟已得到清理,以供大军通过,时值深秋,河水清浅,更不成为障碍。
东海王极少出城,看着废墟了一会感慨,然后扭头笑道:“咱们算是白来一趟,在碎铁城受了几个月的苦,结果寸功未立。”
“只要楚军获胜就行。”
“是啊,只要楚军获胜……不用在碎铁城过冬了吧?”
“要看朝廷怎么安排,大军肯定要进关平乱,可碎铁城也得有人守卫,明年还有更大规模的战争……”
东海王靠近韩孺子,低声道:“林坤山对你说什么了?”
韩孺子看着那双狡黠的眼睛,也问道:“他对你说什么了?我回府的时候,看你们谈得挺开心。”
东海王笑了几声,“他想撮合我与舅舅合好如初。”
“这对你来说是件好事。”
“好事?心被至亲之人扎了一刀,伤还没好呢,就想让我忘掉仇恨,假装什么都没生过?”东海王可不会轻易原谅那些背叛自己的人。
“要不然怎么叫‘至亲’呢?”
东海王哼哼几声,“该说你了,林坤山肯定给你出什么主意了。”
“他建议我夺取神雄关。”
“哈,他疯了吗?先不说朝廷同不同意,你就算有十万大军,也未必能攻下几百人驻守的神雄关。”
“不用十万大军,几个人就行,吴修回京了,神雄关眼下没有守城大将。”
“吴修回京了?”东海王一愣,对这件事更感兴趣一些,“奉命回京?私自回京?回京干嘛?”
“林坤山说他不知道,神雄关封锁消息,他也是偶然得知。”
“嗯,奇怪。”东海王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卫兵,再次凑近韩孺子,“咱们……你真应该夺下神雄关,然后请朝廷封你做守关将军。”
“师出无名,既难服众,也很难取得朝廷认可。”韩孺子不认为事情会这么简单。
“师出无名?关内不是在造反吗?你占据神雄关是为了平乱啊。朝廷认可……先让韩星封你一个官儿,大将在外,可以便宜行事,既成事实之后,朝廷一般情况下会承认。”
韩孺子笑着摇头,以他的身份,做出的任何事情都不是“一般情况”。
“留在碎铁城就是等死,冯世礼肯定要为侄儿报仇,还有柴家,你算是彻底将衡阳主得罪了,她更不会放过你。”
“回来了。”韩孺子指向前方。
柴悦率领一只军队回城,押送着大量俘虏与牲畜。
得胜的楚军这回没有在城外扎营,直接入住碎铁城,他们在这里只是暂住,等右将军冯世礼赶回来,大军将赶赴神雄关,稍事休息之后,还要参加关内的平乱之战。
与城内将官交接完毕,柴悦来府中拜见镇北将军,感谢他的迎接,也带来一些新消息。
“镇北将军没有猜错,匈奴人的确是在引诱楚军进攻。”柴悦连盔甲都没换,风尘仆仆。
韩孺子惊讶不已,“可是楚军大胜,听说匈奴人只有那一万骑兵,别无援军。”
柴悦将房门虚掩,走到镇北将军面前,严肃地说:“事情怪就怪在这里,抓获俘虏之后,我在行军途中审问过一些匈奴权贵,他们证实札合善的确策划了计谋,几天前他们还接到东单于的来信,说是一切顺利,结果到了约定日期,楚军来了,匈奴大军却没有出现。他们很困惑,也很愤怒,看样子不是在说谎。”
“这真是……”韩孺子不知该怎么说,世事就是这么复杂,自己猜对了,却失去一场胜利,冯世礼冒险出兵,结果建立大功,“冯右将军向西追败,岂不是很危险?”
“我一得到消息就派人去通知冯右将军,他不会追出太远,应该没有危险,奇怪的是单于大军究竟生了什么?竟然耽误日期,白白牺牲了一万骑兵。”
“难道东单于真的病故?”
“或许吧,那可真是大楚的幸事,以匈奴人的惯例,单于升天,众王子夺权之战少则三五月,多则十余年不止,大楚又有一段安稳,可以专心平定关内暴乱。”
“恭喜柴将军立功,朝廷必有重赏。”韩孺子笑道,事情就是这样,再猜下去也是无用。
“一点小功而已。”柴悦也露出微笑,这点至关重要,只要得到朝廷封赏,就是为柴家增添荣誉,生母与弟弟就能过得好一点,不至于受到生命威胁,“冯右将军所携五千将士皆是亲信,活捉札合善,大功一件,若是真赶上东单于病故——没准会是奇功,封侯增爵不在话下。”
两人互视片刻,同时笑了一声,因为他们都心生嫉妒,并为此感到可笑。
韩孺子叹口气,“流年不利,不对,应该怪我自己,被匈奴人围困之后,变得太小心、太谨慎,到手的机会就这么溜走了。”
“小心谨慎方得长久,镇北将军做得没错。反倒是我,策划多日,鼓动镇北将军从马邑城转至碎铁城,结果这场战斗却与我的计划没有多少关系。”
“没有你的计划,三万北军就不会驻守在神雄关外的山谷里,也就没机会阻击匈奴人,所以你的计划还是很有用的。”
两人又聊了一会,柴悦道:“俘虏当中又有一名金家人。”
韩孺子眉毛微扬,柴悦继续道:“金家的小姐不知去向,可能是与札合善一块逃走了,金纯忠被楚军俘获,我审问过他,他托我向镇北将军道歉。”
“道歉?”
“嗯,他说自己太蠢,非要回草原,没有留在……镇北将军身边,如今后悔莫及。”
“那是他的选择。”韩孺子耸下肩,他不欠金家任何人情了,用不着担心金纯忠的安全,更用不着救他的性命,金家兄弟都是俘虏,该怎样就怎样。
柴悦观察片刻,“三到五日,冯右将军就能回来,明天我要押送俘虏先去神雄关,镇北将军……”
“嗯,我就不送行了,望柴将军早日飞黄腾达。”
柴悦再不多说,向镇北将军深鞠一躬,告辞退下。
韩孺子独自在房间里坐了很久,他没能留下老将军房大业,如今又要送走柴悦,柴悦虽然未立大功,但是肯定会升迁,大将军韩星似乎也很欣赏他,没有意外的话,柴悦前途无量。
两名大将就在眼前,韩孺子却无力收服,不能不心生遗憾,可他没有办法,一名小小的镇北将军无力许下荣华富贵,自然也就得不到追随者效忠,房大业、柴悦这些人与食不裹腹的渔民不同,他们有更远大的追求。
楚军一队队回城,心情极佳,碎铁城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严格的军法也放松了,成群的士兵走在街上,喝酒、吵架、斗殴,只要不死人就行,一些军营里甚至出现了半裸的女人,嬉笑着与醉熏熏的将士互相追逐。
韩孺子在城里转了一会,惊讶万分,找来部曲营的头目晁化,问他城里哪来这么多酒,还有那些女人是怎么回事,城里明明只有少量女囚,洗衣舂米,极少与将士们接触。
晁化直挠头,“我也纳闷,酒嘛,大家都藏了一些,女人就不知道是怎么来的了,从地里冒出来的?但我敢保证,部曲营里肯定没有。”
韩孺子也只能苦笑。
晁化趁机说道:“大家没上战场,都挺烦恼的,能不能……”
“反正明天天亮之前,我不再出府。”
晁化明白话中的意思,乐呵呵地走了,当兵太辛苦,即使没立功的人也要时不时放纵一下。
蔡兴海、刘黑熊等人回来得晚一些,安顿好士兵之后,也来拜见镇北将军,他们对匈奴人生了什么意外不感兴趣,兴高采烈地谈论战斗情形,半个时辰之后才告辞。
杜穿云的伤养得差不多了,过来恭贺,等两人一走,他向倦侯埋怨道:“一场大战啊,而且是咱们人多,匈奴人少,就这么错过了,倦侯,你不后悔吗?”
张有才将不会说话的杜穿云推了出去。
实话实说,韩孺子后悔了,整个秋天,四处冒险的是他,结果却在最后一刻退缩,失去了一次难得的立功机会。
二更过后,韩孺子快要上床休息,东海王跑了进来,挥手让张有才出去,认真地说:“我有一个办法。”
“什么?”
“我有一个办法让你安全夺取神雄关,舅舅不是想跟我合解吗?好,我给他写封信,让他给予你掌管神雄关的权力。”
“崔太傅是南军大司马,我既非他的部下,神雄关也不是南军的管辖范围。”
“这不重要,关键是神雄关没有将领,咱们……你趁虚而入,先夺关,再要名份。”
“然后呢?守着神雄关我能做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吴修回京必有蹊跷,拿下神雄关,咱们……你才有机会也回京城。”
“如果吴修回京只是办理私事呢?”
“这就是冒险啊,韩孺子,你不是最爱冒险吗?”
“让我考虑一下,楚军大胜匈奴人,我没参与就算了,还要趁机夺关,实在不应该。”
“对别人不应该,对你自己却是应该,好好想想吧,你得快点做决定,冯世礼一回来,机会就没了。”
韩孺子睡不着了。
三更过后,韩孺子刚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小会,就被张有才推醒,又有一队楚军回城,带来的却不是好消息,终于让韩孺子下定决心。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