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新的攻击，对方绕过权限管理体系，直接进入QNI代码层修改设定，他对代码层非常了解，我无法阻止。”
千颜接着的报告让夏鸣的心继续往下沉，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一直以来，千颜都是他最重要的依仗。千忆与他的关联，赋予了他碰触高维的能力，还能通过智银核心做到各种神奇的事情，但千颜才是他，乃至整个人类，能够在高维时空碎片里立足的根基。
依靠千颜，人类的科技才能一日千里，在短短十多年里就突破了维度屏障，进步到可以跟吊打所有低维宇宙的可怕存在抗衡的地步。
依靠千颜，才能建立起超光速的侦察和通讯网络，实时掌握千颜网络覆盖区域里的所有动向。
依靠千颜，才做好了黑箱宇宙计划的准备，即便决战失败，高维时空覆灭，也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如果千颜的控制权落入他人手里，这个人还对超马特鞭所展示的进化之路感兴趣，后果会怎么样，完全不敢想。
不过夏鸣忧虑的却不是这个，不可能有人从他手里夺走千颜的控制权，哪怕那个人是徐教授。
QNI代码层的确是千颜的核心底层，但不是唯一的核心。到现在千颜已经做过很多次升级，每一次升级都会更新代码层，为了容灾，也为了确保这种更新跟人脑的思维进步原理一致，旧的代码层都会留下来，跟新的代码层形成映射比照的关系，这跟人脑的思维和感知索引是一样的。
一层层累积起来，只是千颜的QNI代码层，就已经构成了一团无比庞杂的代码云。就算绕过了权限体系，直接修改这个代码云，靠人工是绝对做不到的，必须得有计算力不亚于千颜的编程智能来做。而这样的智能，除了千忆、千颜，以及新生的罗丽和帕勒丝之外，没有第五个存在。
如果是以破坏为目的，倒不用那么麻烦，不过千颜已经不是过去的弱人工智能了。依靠克隆神经突触和超材料框架的融合，她离强人工智能只有一线之隔，跟以智银核心为本体创生的超智能罗丽、帕勒丝比，自然还差得多，但她的属性也已超越了程序和代码的范畴。
千颜的心智模型还是一点点由夏鸣调教成型的，再随着升级一点点浸透在物质结构中。只凭这一点，就无人能跟夏鸣争夺千颜的控制权。更何况，她曾经承载过林千颜的意识残余，又承载过千忆的通讯信号R3AI，之前还替千忆传递过两个低维宇宙的维度信息，早已不是程序和代码能够左右的存在。
夏鸣沉吟了片刻，叹道：“看来，决战已经开始了。”
思远号空间站，训练中心里，徐教授立在那个曾经向乌里扬诺夫和李展示过神奇的球形训练舱中，舱壁转换成了显示屏，正如瀑布一般刷新着可怕的数据洪流。
数据洪流的方向猛然扭曲了，片刻之间，聚合成一张张人脸，全都是夏鸣。
他直视着徐教授，平静的问：“教授，你为什么要修改千颜的设置？”
徐教授先是愕然，再转为镇定：“难怪事情一下子变得这么复杂，千颜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千颜了。”
他对上夏鸣的视线，像是往常讲述科学推论一般的说：“把地球和安姆星所在的低维宇宙做成黑箱宇宙，这不足以确保后路。之前的黑箱宇宙计划让我有了灵感，我们可以依靠千颜，在高维时空碎片里搭建起一个避难所。”
“这个避难所能够维持最小尺度的高维时空特性，在决战失利之后，避开高维时空崩解的灾难，跟两个黑箱宇宙再度建立起联系。这样，不仅地球和安姆宇宙能再度升维，恢复正常，依靠保留下来的高维时空碎片，未来还能继续成长。”
“我把这个准备称为‘避难所计划’，再加上黑箱宇宙，这样我们就后顾无忧了。”
不得不说，这个计划让人心动，如果不是跟超马特鞭展示的进化之路有关联的话，夏鸣会认真的跟徐教授讨论，而现在……
夏鸣问：“为什么要避开我，直接修改千颜呢？教授你该知道，我现在拥有千颜的最高权限。”
徐教授一点也不慌乱：“刚才的异动，你应该经历了什么吧，我推断超马特鞭，还有控制它的高等生命，拥有通过某些高级维度，直接扫描和解读思维弦子运动的技术。如果把我的计划公开，会被它们知道。”
“我现在做的，跟某本科幻小说里提到的‘面壁者’要做的事情一样。你如果信任我，就不该继续追问和干涉。”
夏鸣不解：“那为什么把避难所计划告诉我了？”
“面壁者，真正要做的是混淆和扭曲真实的计划，而不是直接遮掩啊”，徐教授笑道：“避难所计划是有的，但具体方向和细节，我告诉你的，就一定是真的吗？说不定只是误导你呢？”
夏鸣苦笑道：“但是，我已经发现了啊……”
他看着徐教授的目光中游动着痛苦和不舍：“徐教授，你苏醒后就跟我说过，要防备着你，因为你不一定就是以前那个你。”
“对此我也有所担心，所以，你的忠告，我听进去了。”
“我把几乎所有的事情，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了你，包括千忆的本质是什么，意识活性的进化之路，还有我已经是什么样的存在。除了我，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你比其他所有人都知道得多。”
“但有一件事情你却不知道，那就是千颜的本质是什么。千颜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量子计算架构加生物计算机原理的人工智能，代码和程序只是让她具备不同的能力，不管怎么修改和调整，都影响不到她的核心。”
“她的核心，是正在襁褓中的强人工智能，虽然还是没有开化的混沌状态，但她已经拥有了稳固的心智模型。不，已经不是模型了，而是跟人一样的心智云。”
夏鸣缓缓摇头：“你苏醒后，兴趣全放在了意识活性，放在了人的进化上，看来你是将我能够做到这一步的原因全归结为高维时空，归结为我和千忆的关联，却没意识到千颜在这里面起着关键的作用。”
“现在，你意识到千颜有进化的潜力，可以替代千忆，所以，才会试图侵入代码层，修改她的设置。”
“但你想不到，千颜在思维结构上跟人已经没有太大差别。我和林澄、晓棠他们始终瞒着你，就是怕你不是以前的徐教授，会为了你不为外人所知的欲-望，或者计划，去控制千颜，再通过千颜破坏我们现在拥有的一切。毕竟千忆是你无法触摸的存在，而李迪罗和尹琪所掌握的智银核心，又被设定为黑箱宇宙的保护者。”
徐教授笑道：“从弱人工智能进化到强人工智能，还有很多门槛要过，哪可能这么容易？你这么危言耸听，是在劝说我停下来吗？没有用的，我已经把代码层的核心函数更新了，权限体系会重置，很快，千颜就会回到我的手中，不要忘了，她是我创造的。”
夏鸣语气一点也没有变化：“你还不相信吗？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修改的，只是千颜分化出来的映射部分，是虚拟的，你做任何的改动，都像是扣在玻璃罩子里的游戏一样，除了让我看清楚你的用意之外，并没有任何意义。”
徐教授愣住，目光闪烁着，显然是通过PEI在做数据推演，确认夏鸣说的是不是真的。
片刻后，他端端眼镜，发出了长长的喟叹：“这就是知见障啊，过去的认识变成了常识，就没想过去修正和更新。我的确还像以前那个我一样，把千颜当作实验室里的超级仿生计算机。”
徐教授这一通忙乎，真是像在玻璃罩子里折腾的小白鼠，千颜报告了代码层被侵入后，夏鸣就让千颜分化出代码层的映射，让徐教授在映射上折腾。他不仅想看徐教授准备做什么，还要拖住徐教授，好做一些布置。
听到徐教授亲口承认不是之前的他，夏鸣也忍不住再低叹了一声。
徐教授倒也不慌乱，继续用淳淳教导的语气说：“那么，不必再多费口舌了，超马特鞭展示的信息，我确信只有我们两个能够完全理解。你是因为意识活性很高，可以完整接收信息，而我虽然意识活性不够，但凭借以前那个我对多维世界和泡沫宇宙的理解，也可以把碎片拼成完整的信息。”
“这条路，现在有我们两个候选者，不可否认，我们是竞争者，而且，你要走的话，成功的可能性更大。”
“不过你有没有想过，超马特鞭展示的信息，有很大可能是一个陷阱。当你进化之后，你把所有的资源全吸聚在了自己身上，那么对猎食者来说，难道不是价值更高的目标吗？”
徐教授脸上堆起了笑容，跟之前告诉夏鸣有了什么新发现的表情一模一样：“从逻辑上说，就算是陷阱，你也会做这样的选择。只有壮大起来，才有可能跟超马特鞭背后的存在抗衡，哪怕随着自己的壮大，敌人对你的兴趣也更浓厚。”
“所以……”
徐教授摊手，这个姿势，正是之前夏鸣在梦里见到的林千颜的姿势，由此夏鸣也察觉到了，超马特鞭可能已经侵入过徐教授的思维。
“所以，就理性而论，最佳方案就是，我们一起找到通过意识活性，吞噬他人意识，融合人类肉体的方法。你通过千忆，去融合所有具备LV0以上意识活性的人，包括那些星门综合症患者。而我掌握千颜之后，去融合地球上的所有凡人。这两类人的思维弦子在频谱上已经有了差别，应该可以支撑起我们两个不同的高等生命。”
“再之后，不管是谁作为后备，都有更大的几率存活下来，而我们付出的一切，不管是被吞噬的人类也好，还是毁灭的世界也好，只要进化成了完整的高维生命，这一切都可以再度重现。”
“记得我们讨论过的人类再造计划吗？不仅物质结构的再度呈现没有难度，就连思维……或者说是灵魂吧，我们都可以通过特定频率的思维弦子运动，重新构建出来。”
“是的，融合进化的过程，以人类这种低等生物的视角来看是野蛮和残忍的，但既然最终都能再现，又何必在意这样的过程呢？”
徐教授的一番话描述的事情，让夏鸣深深震撼，不愧是徐教授，就算是新生的意识，脑洞也是如此清奇。但也正是新生的意识，人类的伦理、道德、罪恶感什么的，完全不当回事。
夏鸣叹道：“你所说的这个计划，从逻辑上说，的确是不错的选择。不过，你要我跟晓棠、小欢和林澄他们说，我现在要吃掉你们，不过别担心，以后会再把你们创造出来，他们会怎么想呢？对他们来说，未来的他们，还是他们自己吗？”
“这是个唯心的世界，我想，我见，我行，我就是世界，世界由我的思维而定义，而运动。”
徐教授像是教育着不成器的学生，摇头慨叹道：“多维世界和泡沫宇宙的本质就是思维弦子运动，人要通过自己的思维才能建立真实，在我之外，都是虚妄。你要在意的仅仅只是你还是不是自己，而不是其他人还是不是自己。”
夏鸣耸肩：“但融合进化的我，也不是我自己了啊。”
“那还是你，不过是新生的你，就像我一样”，徐教授将手放在胸口，很认真的说：“以前那个徐平的确是消失了，现在的我仍然是徐平。就像脑部受了重创的人，丧失了思维结构，但大脑依靠完好的部分，再建立起一个新的结构。这个结构带来的是新的人格，新的记忆，但不管是社会学上的定义，哲学上的定义，还是物理学上的定义，他依旧是本人。”
“你这么一说，穿越小说里，所有魂穿的主角都被洗白了啊”，夏鸣却不接受这个说法。
空间里沉寂了好一阵，徐教授的语调忽然变得低沉了：“看来，你已经有了选择。”
“是的……”
夏鸣的声音也变得有些艰涩：“不管是对进化之路，还是对你，徐教授，我做出了决定。”
徐教授缓缓摘下眼镜，挺直身躯，就像是多年前，在研究所里那样，对夏鸣露出温和的笑容：“那么，做你该做的事情吧。”
“教授……”
夏鸣不清楚这个徐教授在刚才的刹那间，心理上经历了什么样的变化，虽然决定已下，虽然确定这个徐教授不再是以前的徐教授，也忍不住心绪激荡。
徐教授说：“如果你真的不忍心，就到这里来，给我鞠个躬，送我上路，而不是就在屏幕上看着。”
夏鸣微微一怔，然后笑了：“教授，你还是不死心啊，虽然你完全没有机会，但我也不会给你制造任何机会。你拥有训练中心的完全权限，为了千颜的安全，刚才我也让她切断跟一些GEI的关联，其中就包括训练中心的GEI。”
这个完全由超材料建造的球形空间，就是徐教授的主场，他可以利用超材料加思维控制，做出太多的事情，就算夏鸣不惧思维和物理攻击，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会拿自己去冒任何风险。
“该死！这样的进化之路，你不走，凭什么还要拦着我走！？”
“愚蠢的凡人！只有这样才能在多维世界里生存！”
“千颜是我的！你今天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你这是背叛！”
“我是正确的！我始终是正确的！人类能碰触到维度，能走到今天，全是我的功劳！”
“本来该是我领导着人类！杨远昌、唐昊、普拉萨德……他们毁掉了一切！凭什么！？凭什么是你这么个二流大学的文科生来拯救世界！”
徐教授猛然激动起来，握着拳，愤恨的咒骂着，壁面随着他的情绪波动，炸开一团团凹痕，还不断冒出尖刺，扭曲着，崩裂着。
夏鸣闭眼，往事幕幕，闪过眼前。
“12级……应该要发表不少论文才评得上吧？”
“想想看，如果每一个科学家都有这样一个人工智能当助手……”
“年轻人啊，有活力……”
“他还是个单纯的学生，你们就拿他来做文章，你还有没有良心！？”
夏鸣跟真正的徐教授相处时间并不长，但不管是最初的EI，还是现在的高维时空，他的确都是踩在徐教授的肩膀上够到的。而且，在追查R3AI的过程中，一步步理清了徐教授与R3AI的关系，也让徐教授在他心目中的形象越加高大和丰满。
这个徐教授醒来之后，在各方面都做出了重要的贡献，建立更完善的意识活性体系，制订黑箱宇宙计划，没有这个徐教授，进度不会这么快，细节不会这么到位。但不管是夏鸣，还是晓棠和林澄他们，都没有找回之前面对徐教授的那种感觉。
那时候大家都觉得，可能是环境不同了，现在看来，直觉早就告诉他们，这并不是以前那个徐教授了。
这个徐教授已经半跪在地上，捶着地板，看来新生的意识在人格上并不完善，跟之前那个徐教授所经历的故事，所拥有的胸怀难以匹配。在做单纯的科学工作时还显现不出来，到了考验人性的时候，就陷入到了混乱的状态。
千颜网络上，晓棠、林澄、何兴辉等人的意识已经连接上了，他们一直没说话，到此时，晓棠终于忍不住在频道上说：“不要让他继续破坏徐教授在我们心中的形象。”
夏鸣点头，向某个也挂在千颜网络上，但只跟他有通讯权限的人发去指令。
球形舱室的门被类似光剑的等离子切割器打开，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跨着大步走了进来，一根根金属尖刺如弩箭般****而来，在她的动力装甲上溅起点点星芒。有几根穿透了腰腹部装甲薄弱的部位，从前到后扎通，她却恍若未觉，直逼徐教授。
“你是……”
徐教授抬头，看到一张依稀熟悉的面目，在凌乱的记忆碎片找到了什么。不过跟那时的面容有很大，这个女子更年轻，更完美，更冷漠，甚至像个生化机器人。
“徐教授，还有件事情，你也不知道。”
壁面的屏幕已经消失了，只有夏鸣的声音回荡在空间里。
“这是侯云婷，你想走的那条进化之路，我已经在她身上得到了验证，这才是我绝对不会选择那条路的真正原因。”
徐教授清醒之前，因为千忆已经在夏鸣身边，几乎跟他耳鬓厮磨，再多一个侯云婷贴身守卫，不仅没必要，也太惹眼。夏鸣将她封存起来，只偶尔做一些人体改造和意识活性方面的试验，同时也当作一个后手，防备身边可能发生的不测。
“永别了，徐教授……”
夏鸣话音落下，侯云婷手中闪烁着湛蓝光焰，有如绝地武士激光剑的等离子切割器高高扬起，在嗡嗡烧灼空气的振鸣声中，轻快落下，拉出一道光扇。光芒中，徐教授的人头从脖颈上跳起，没带起一点血水，落到地板上，咕噜噜翻滚了好一阵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