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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胡栓一起走在人群里,文元炳也是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和旁边游行的人群激奋的模样完全格格不入。胡栓问道:“文兄,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文元炳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胡栓说:“你放心,我没逼你的意思,只是大家既然凑在一块,就互相帮衬为好。我在这里,还有几个朋友,如果需要我帮忙,你尽管开口。”
文元炳说:“谢谢,其实,唉,说也没什么用,我不是此地人,本是美专的教员,因为家庭遭了变故,差点丢了性命,又被学校给解雇了,流落到这里,本想投奔一个朋友,结果也处处碰壁,被陆将军收留下来,他见我画得好,就收我做画工。唉,也不知道我的家人,现在什么地方,我……唉,不说了。”
“这样啊,”胡栓点了点头,“文兄,你的遭遇确实挺让人同情,不过,事情得一步步地来,你把你家人的信息告诉我,我在古董店里,平时遇到的人多,可以帮你留意打听。”
“那太好了,”文元炳这才显出有些高兴的神情,“胡兄弟,谢谢你,你真是个热心肠。”
胡栓笑了笑,“热心肠的,可不光是我,你看眼前这么多民众,哪个不是热心肠?”
他们两个一边说,一边随着人群往前走,大街上,象是漫过了一片洪流,工人、农民、商人、学生,一批又一批,喊着口号,涌向前方,有几个学生还抬来了学校演文艺节目时的大鼓,敲打起来就象战鼓催征,声势更壮。·
在胡栓的劝说下,文元炳的心情象是开朗起来,跟着游行的队伍,偶尔喊几声口号。他看着满大街情绪激昂的民众,有些感慨地对胡栓说:“胡老弟,你看这些工人学生,如此关注国事,一片爱国情愫,多好啊,哪里象我,唉。”
“你不也在爱国吗?并且参与了游行。”胡栓笑道。
“那能算吗?”文元炳撇了撇嘴,“咱们是人家派来……”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胡栓,“老弟,你经常被陆将军派出来做这个吗?”
“不是,今天是第一回,我只是玉器店打工的,平时以鉴赏玉器、买卖古董为生,后来被他们拉进公民会,早晨才让陆将军派人找来,出来代表公民会,参加游行。·”
“原来是这样。”文元炳点了点头,脸上显得轻松了一些。
胡栓见文元炳欲言又止的样子,有意无意地说道:“我只是个小手艺人,官家有命令,自然得遵守。不过,咱们无论做什么,都凭着良心就是了,总不能为了一已私利去伤天害理。”
“对对对,”文元炳极是赞同,“我就说嘛,你不象是那种……其实,我挺羡慕你的,靠着自己的手艺吃饭,不用趋炎附势……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一阵口号声,象浪潮一般响起来,将两人的谈话声淹没了,原来队伍已经走到了民政厅的门前,一大群军警,都站在路边,荷枪实弹,文元炳摇了摇头,闭口不说了,跟着大家,一边呼喊口号,一边走向前去。
游行的队伍,一直在城里的主要街道上,绕了个来回,直到中午时分,才按计划散去。学生们各回学校,商铺买卖,重新开张营业,城内秩序,慢慢恢复了正常。
胡栓对文元炳说:“你跟我去吧,咱们俩去喝两杯。”
玉器王古董店的对面,有一个小酒馆,胡栓带着文元炳,到酒馆里要了一壶烧酒,两人面对面,边喝边聊。文元炳心情比早晨的时候,开朗了许多,喝了两杯酒,话也多起来,感慨地说:“胡老弟,想当初我也算个高等学校里的教员,好歹是个知识分子,要地位有地位,要收入有收入,想起那段日子,真是梦里也想笑,可是老天爷不佑我,这种安稳日子,过了没几年,就象油脂掉进热水里,悄没声息就找不到了。先是得罪了小人,吃了官司,接着被学校解雇,又遭土匪洗劫,和家人失散,就差流落街头了。现在到了这里,勉强混碗饭吃,也不知道能混到什么时候……”
胡栓仔细询问了文元炳落到陆公馆的情况,得知他本是想投奔朋友,寻找家人,但事不如意,朋友也指望不上,这才经人推荐,被陆大牙收为画工。他观察了一阵,觉得文元炳说的倒不象假话,心里有了底。慢慢劝说道:“文兄,人生处处不如意,倒也不必灰心,我发动别的朋友,一起帮你寻找家人。至于眼下这份工,你做得不顺心,也可以辞掉。”
文元炳点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只是我除了画画,再也不会别的,工作也难找,这才发愁。今天早晨,陆将军跟我说,以后出去作画,我们这一行,不论画什么,原本都无所谓,后来他说,要画活人,看准了人的模样,回来画出像来,我这才明白,原来是让我去当探子……唉,老弟,我从来是个不接近官府的人,只想凭着自己的手艺吃饭,本本份份做人,可怎么就这么难呢?”
“是啊,很多人都想老老实实,凭着力气或是手艺吃饭,可有几个人能如愿呢?”胡栓又给文元炳倒了一杯酒,“现在这个世道,黑与白,常常是颠倒的,要想能混下去,首先,是明哲保身,再有,是找对道路。”
“不管怎么说,我不会靠着自己的手艺,去害别人的,今天,我准备一张画,也不画。”文元炳可能是喝多了,面红耳赤地说。
“那恐怕是交不了差,”胡栓摇了摇头,“文兄,既然被派出来,总不能说一个人也没看见吧?满大街都是人,你随便画几张,也就是了,反正画得象不象,还不是在你掌握之中吗?”
“对对,”文元炳点点头,“你说得对。”他眼睛有些发红,冲着胡栓伸了伸大姆指,“胡老弟,我就感觉你是好人,不会赞成我害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