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对不起,”小伙子用手拍打着马经理的肩膀。
“躲开,”马经理看着浑身脏兮兮的小伙子,厌恶地喊道,自己用手拍打头上身上,一股霉草味,直钻鼻孔。
“怎么搞的,”旁边过来了一个穿长衫的人,皱着眉头呵斥小伙子,“拉个车也拉不好,让你们干点活,净给我添乱。”
马经理看看长衫人训斥小伙子,似乎象是主人对奴才,他对穿长衫的人不满意地说:“你看看,全身都脏了,这还有办法要吗?”
“是是,我一定好好责罚他们,”长衫人是段老三,他点头哈腰地说:“先生,实在对不住,我请您洗澡,衣服也给您洗。”
旁边,正好有一个澡堂子,长衫人热情地说:“先生,咱们先去洗个澡,呆会,衣服也给您洗干净了。”他转身对扮作小夫妻的石锁和大凤呵斥道:“赶紧装车,一点眼色也没有。晚饭也不用吃了。”
马经理身上头上,确实已经脏得一团糟,不洗不行了,便跟着段老三,进了澡堂子。段老三殷勤备至,陪着马经理洗澡,搓澡,把脏外套交给勤杂工去找佣妇洗净,马经理挺满意,觉得这个人倒还很够朋友。
澡堂外间摆着几张桌子,可以理发,也可以闲坐,段老三和马经理围着大白浴巾在桌旁坐下来,让下人泡上茶来,喝茶聊天,段老三自称是做吹糖人生意的,“不是吹,老哥,我做的糖人,那是红遍大江南北,一提段糖人,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您老兄可听说过吗?”
“听说过,久仰久仰。”马经理实在想不起来哪里有个“段糖人”。
刚洗过澡,再喝杯浓茶。最舒服不过。马经理喝过一杯,段老三亲自拿着茶杯,又去添了一杯,回来继续吹他的“糖人”。一会,石锁拿着一件干净大褂走进来,蔫蔫地交给段老三,段老三冲马经理说:“仁兄,您今天先穿我这件回家。过两天再还我就行。不,不用还我了,咱们今天交个朋友,朋友吗,自古讲同袍之谊,对不对?”他转身继续训斥石锁:“不长眼的东西,以后再干活毛手毛脚,就滚回家去。”
“不用训斥他了,”马经理宽宏大量地说:“一个粗人,不和他一般见识。”
“快谢谢人家。”
石锁傻乎乎地说:“谢谢。谢谢。”
马经理摆了摆手。
今天的茶,有些浓,味道不太好,马经理倒也没太在意,一会,头有些晕,他估计是在澡堂子里泡时间长了,身子有些虚,便向段老三告辞。
“仁兄,改日再会。一定来品尝我的糖人。”段老三热情地说。
4
快过年了,长沙的大街小巷,并无过年的气氛,冷冷清清。死气活样。近几天,街头巷尾,摆出了好多个大牌子,上面写着各种大字告示。有“禁止煽动民众风潮”,有“拥戴公民会”,有“公民会是民众正统喉舌”等等。牌子一块块地树在街边上。广场上,花花绿绿,很是醒目,普通百姓,不知道官府弄这些木牌子,是何用意,有人猜测说:“是不是又要戒严了?”
胡栓作为公民会的“常任代表”,又开了两回会,而且有一回是只有几个人参加的“内部会议”,由陆大牙亲自主持。会上商议的内容,是部署向民众作“施政纲要宣传”的事。
“怎么个宣传法?”何原问道。
“他们决定,召开一次‘万人大会’,通过公民会,向大众作宣讲鼓动,粉饰张敬尧的‘政绩’,鼓吹湘治‘安居乐业’,以向全国造势,给张敬尧的统治,脸上贴金,同时蒙蔽全国民众,掩盖他的残暴贪婪。”
“这样鼓吹,就能掩盖事实了?现在湖南民不聊生,日益困苦,靠一个大会就能掩盖?”钱之厚在旁边气愤地说。
“话不能这么说,”何原叼着烟袋,摇了摇头,“张敬尧的目的,并不在一个湖南,他是想通过这个大会,向全国声明,他姓张的‘挺不错’,在湖南获得了民众的支持,是一个‘有道明君’。因此,咱们不能坐视,必须针锋相对,揭露他的嘴脸,让他在全国人面前出丑。”
“对,”胡栓说:“我也是这样想的,通过这个大会,让他不但露不了脸,反而丢脸,弄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成为全国民众面前的笑柄。也给咱们驱逐张敬尧的行动,做一个铺垫。”
“对对,”大家纷纷同意。
胡栓还讲了一个情况,“我在参加他们的‘常任代表会议’的时候,发现了两个新面孔,是陆大牙新吸收进来的,一个姓年,是省立师专的教授,一个姓袁,是曲仁学校的校长。”
“这两个人我认识,”万教授在旁边说道:“都是教育界的败类,咱们成立学生会和教师联谊会的时候,大家都不要他们。”
胡栓说:“可这回,他们在陆大牙那里,蹦得非常欢,比那个公民会的‘麻会长’积极多了,根据陆大牙的安排,他们要在宣传大会上,唱主角。”
“败类。”
何原问万教授,“这两个人,口才如何?”
“口才嘛,倒是不错,都是无理辩三分的角色,胡搅蛮缠,强词夺理,都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这样的人,很有煽动性,得想办法让他们老实点。让石锁去吓唬吓唬他他。”
何原写了一封警告信,交给了石锁。第二天,石锁和大凤悄悄来到了年教授的家门前,用一把匕首,将信插了,甩进去,钉在了门框上。
让人没想到的是,年教授“很勇敢”,在下一次公民会“常任代表”会议上,年教授说:“有人给我寄柬留刀,说什么‘请自重,勿为军阀张目’还说什么‘若与大众为敌,必惩戒’之类,我倒要看看,哪个好汉要来惩戒我,我哪里不自重了。是英雄是好汉,当面来战,背后搞这一套,我不是三岁小孩子。不是吓大的。”
一番警告,倒让他更加猖獗起来,这让大家很是气愤,石锁说:“干脆,我宰了他算了。”
何原不同意。“这种人,虽然披着知识分子的外衣,其本质是无赖,杀了固然解恨,但咱们不能学张敬尧,一味滥杀,他罪不至死,这样吧,石锁,你的灵丹妙药。就再使用一回吧。”
“哈哈,那行。”
石锁和李梅又研究草药,重新添加剂量,据石锁说,“这回的药,比上次马经理那个,更加有效,不光让他精神不振,头晕眼花,而且让他上吐下泻。气虚血滞,走起路来一步三晃,一说话就哆嗦。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也炼不出我们这样灵验的妙药来。”
晚上。石锁和大凤来到年教授家门外。
隆冬的夜晚,寒风呼啸,大街上空无一人,石锁大凤两个年轻人爬上墙头,看看屋内,灯火通明。似乎传来谈笑声,大凤轻声说:“他们家有客人。”
“那就等一会。”
两个人从墙头溜下来,钻进墙外一个柴草垛里,石锁问:“冷吗?”
“不冷。”
北风一阵阵吹过来,空气中满是寒意,但两个年轻人心里热乎,石锁说:“在我们老家,冬天比这里冷多了,大雪下起来,有两尺厚,满天满地,都是积雪,简直连门都推不开。”
“你带我到你们老家去吧,我喜欢下雪。”
“你看,这里的战斗还没结果,你就想逃跑了。”
“谁想逃跑啊,”大凤不满意地说:“我是说以后,以后,懂吗?你不想带我回家吗?”
“嘿嘿,当然,我们那里冬天的时候……”石锁还没说完,大凤拉了他一把,“嘘——”
年教授家的院门,“吱”地一响,走出两个人来。
月光下,一个身材矮小的瘦子,拱了拱手,“年教授,请回。”
石锁眨眨眼,这个瘦子的身材相貌,他觉得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年教授也拱拱手,“再见。”然后两人分手,年教授返身回去,关了院门。瘦子离了年家,一阵冷风吹来,他掩了掩脖领,缩着脖子,迈开脚步,向街口走去。这副缩头缩脑的动作,让石锁忽然想了起来,这个瘦子,不正是自己以前遇到过的小偷“黑蜘蛛”吗?
教授和小偷相会,这事情有些奇怪。但石锁知道黑蜘蛛是于先生手下的人,与年教授勾结,倒也不以为奇,但这个小偷深更半夜到这里做什么?石锁想不明白,他觉得不能放走黑蜘蛛,便向大凤一挥手,“抓住他。”
两人同时站起身来,飞身向黑蜘蛛扑过去,黑蜘蛛很是警觉,发觉后边有动静,猛一回头,见两个黑影扑上来,吓得一哆嗦,拔腿就跑,跑了没两步,脚下觉得被什么东西给拽了一下,“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石锁扑上来,一把抓住黑蜘蛛的脖领子,象老鹰捉小鸡一样,提着他走到墙角里。
“好汉绕命。”
“你到年教授家里做什么?”
“我……快过年了,我给他送点礼。礼尚往来嘛。”
石锁二话不说,拿过大凤的细绳,三绕两绕,缠在黑蜘蛛的脖子上,黑蜘蛛透不过气来,“好汉,我说,我说实话。”
石锁将细绳松了松,黑蜘蛛喘了口气,“我奉了上司的命令……”石锁打断他,“怎么,姓于的过来了?还是那个飞山猴子过来了?”
“啊?您知道啊。”
“废话,快说,他们派你这个下三滥的蜘蛛,到这里做什么?”
“啊?您……我知道了,您是夏将军手下,我们打过交道,嘿嘿,您早说啊,我又何必隐瞒。大哥……”
“谁是你大哥。”
“是是,大爷,于先生还没来,不过也就快来了,他派我们过来,是协助张督军,抓捕那些激进分子和乱党残渣,于先生说,张督军只知道乱杀一气,结果越弄越乱,他不懂得‘软硬兼施’的道理,肚子也没墨水,把局面给搞砸了。这回于先生来,就是想施点锦囊妙计,笼络各行业的头头脑脑,把他们抓在自己手里,对抗乱党。对了,好象他们准备开一个什么万人大会,造造声势,然后利用那些文化人,搞搞宣传,这个年教授,就是我们找的其中一个。”
“万人大会是于先生的主意?”
“对啊,张督军是个粗人,哪里会想出这个主意。嘿嘿,其实,你们直系和我们虽然有梁子,但咱们在对付乱党这件事上,还是能说到一块的,是吧?”
“那倒是。”
“大爷,我可全都说了,您放了我吧。”
“行,”石锁想了想,又问道:“对了,我问你,这回老于派出来的人,除了你,都还有谁?”
“这我可说不上来了,真不知道啊,天地良心,我就知道候先生随后也到,他是我们的大头目。”
石锁想了想,觉得这话倒也不象说谎,便放开黑蜘蛛,“我放了你。不过,咱们哥俩在这里……聊天,这些事,你最好别乱说。”
“瞧您说的,我又不傻。”
放走了黑蜘蛛,大凤冲石锁举举大姆指,“行,你今天挺有智谋的,快赶上诸葛亮了。”
“不足挂齿。”
此时,天近午夜,四外更加寂静,石锁和大凤回到年教授房前,屋里早已经黑了灯,两人再次爬上墙头,轻轻跳入院内。
石锁拿出一根吹管,点燃了熏香,大凤掏出细绳来,在窗户插销的位置,用绳头上的小钩,慢慢捅开一个小洞,石锁将吹管的尖头,伸进洞去。
吹管前细后粗,吹出来的风细而悠长,石锁吹了一会,大凤估计差不多了,让石锁拿开吹管,再把细绳头上弯曲的小钩伸进去,找着窗户的插销,轻轻拨动,把插销拨开。缓缓推开窗户。“吱,”窗户发出一声轻响,但屋里面并没动静。两个人轻手轻脚,踏着窗台,迈进屋内,一缕月光,顺着打开的窗户,照进屋里,模模糊糊中,只见一只大床,上面睡着两人,一动不动,石锁心里一阵高兴,看来是被熏香给熏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