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凤并不惊慌,撤退的路线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她带着两个学生拐进胡同,石锁跑上来,四个人汇合到一起,在胡同里绕了两个弯,护送着两个学生顺着小巷子径直跑回学校。石锁和大凤拐出胡同口,正要离开,忽然看见小福子和另一个戴帽子,背布包的青年学生迎面跑过来。
小福子应该是在另一个路口掩护卖报,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石锁赶紧说道:“快跑回去,这边有大刀队。”
“那边也有队伍,我们被盯上了。”小福子气喘吁吁地说。
坏了,看来敌人是多面包围,小福子这一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后面,骑兵的马蹄声已经传过来,已经来不及多想,大凤左右一端详,现在身处的这个小胡同口,一边是民房,另一边是个倒闭的杂货店后院,杂货店大门紧锁,窗户上着门板,她说道:“快进去。”
石锁和大凤帮着小福子和青年学生跳进杂货店的院墙里,刚跳进去,便听得一片吵嚷声、马蹄声,有人喊着:“就跑到这边了,怎么不见了。”“喂,你们看见有一个卖报纸的人跑到这边了吗?是一个洋学生,戴着学生帽,背个大布包。”
“没有啊,我们没看见。”“那肯定是藏起来了,咱们搜一搜。”“好,挨户搜,一定能搜出来。”
四个人都在杂货店的院里,这个小院很小,堆着些杂物,看来很久没住人了,地下长着荒草,听着外面的动静,大兵们要搜查,几个人都担心起来,如果挨户搜,那肯定就会很快把自己给搜出来。
石锁悄悄说:“这样不行,不能等着挨抓,我去把他们引走。”
“好,”大凤点点头。
石锁将学生的帽子拿过来,自己戴上,又拿过学生的布包,背在自己身上,悄悄将头探过墙头,向外一看,一群乱糟糟的士兵,正在准备入户搜查,有几个士兵已经在咣咣地敲着民房的大门。
那群骑兵,正缓缓通过街口,向另一个方向走去,这时,骑兵的末尾,正在通过墙外。石锁和大凤咬了咬耳朵,然后两人都爬上墙去,墙不高,骑兵骑在马上,脑袋刚比墙头低了不足两尺,大凤将细绳拿在手里,朝着骑兵队伍的最后一个骑兵,甩了过去。
夕阳下,浅色的细绳几乎看不见,一下套在骑兵的脖子上,大凤一拉,那骑兵惊叫一声,一个倒栽葱,掉下马来。
石锁和大凤都从墙上跳下来,那骑兵的脚,还套在马蹬上,石锁将他一把拉出来,扔到一边,顺手抄过骑兵的马刀,大凤已经翻身骑上了马,急急地说:“快。”
前面的骑兵,刚走出十余步,听得后面有惊叫声,回头一看,有两个人将队伍末尾的骑兵拉下了马,其中一个头戴学生帽,身背大布包,可不正是刚才正在查找的“要犯”?
石锁不敢怠慢,也翻身上马,一手拎着马刀,一手揽住大凤的腰,双腿一夹马肚,催马向前跑去。
“跑了,快追。”“坏了,要犯抢了马逃跑了。”一阵杂乱的喊声,从后边传来。
大凤和石锁伏下身子,催马疾驶,身后边,随着吵嚷声,枪声也响起来,“叭,叭,”子弹怪叫着,从头上飞过去。
两个人头也不回,拐上大街,催马狂奔,跑过一条大街,听后边枪声倒是没有了,但马蹄声一阵紧似一阵,那队骑兵,从后边追上来。
石锁心下着急,他明白,这样跑,是甩不掉身后的骑兵的,眼看又跑过一条街,而后边的马蹄声依旧,他长身向前面望去,前面,是女子中学的院墙,操场上那片槐树的树稍,从墙里露出来。石锁伏在大凤耳边说道:“进学校,上墙。”
大凤点点头,纵马上前,贴近墙边,放慢了速度,然后将身一挺,用手攀上了墙头,身后的石锁也同时攀上墙头,脚下一蹬,踢了马匹一脚,那马甩开四蹄,继续向前跑去。
大凤和石锁身子一翻,同时翻过墙去。
落地一看,几个女学生,正在树林里,其中一个正是小娟,她惊叫了一声:“大凤。”
“快,掩护我们。”大凤压低声音说道。
这几个女学生都围上来,有好几个,石锁和大凤都认识,小娟说:“你们跟我来,茶炉房后边有个柴堆,石大哥可以藏到那里去,大凤就跟我到宿舍去就行了。”
“好。”石锁点点头,这时,听到墙外,马蹄声象杂乱的鼓点一样响着,由近而远。
3
玉器王古董店的蔡老板这两天脸上蒙着一层阴云,有时还唉声叹气。胡栓问他:“怎么了?这几天生意挺不错啊。”
“是祸躲不过啊,”蔡老板阴沉着脸说:“督军府的人找到我,让参加一个劳什子的‘公民会’,当代表,他奶奶的,肯定没好事,这年月,做缩头乌龟还来及,谁愿意在外边当扎枪?不去吧,还不行。”
“那就去呗,”胡栓笑道:“反正也不花钱。滥竽充数而已。”
“肯定没好事。”蔡老板垂头丧气地说,他忽然抬头看了看胡栓,眼珠一转,“胡老弟,嘿嘿,要不,你替我去吧。我这两天正好不舒服。”
胡栓心里一动,关于如何对付“公民会”,何原制定的策略是“静观其变,对症下药”,眼下,如果能替蔡老板混进他们内部,显然有利无弊。
“我能行吗?”胡栓故意犹豫着说:“人家找的是老板,我只是小伙计而已。”
“能行能行,”蔡老板赶紧说:“老板不老板,无所谓,府里只是让咱们出人,公民会嘛,你既有学问,又有威望,前途无量,比我强多了。”
“哈哈,好吧。”
过了几天,胡栓接到通知,去教育厅里开会。
阿宁拿来一件新大褂,让胡栓试穿,胡栓说:“不年不节的,做什么新衣服啊。”
“你不是要去开会吗?出门入户的,不能显得太寒酸。”
“你没搞错吧,那是敌人开的会。”
何原倒是赞同阿宁,“我看,阿宁的话有道理,敌人召集的这些公民会代表,一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咱们若是一副穷相,很可能会显得另类,引起他们怀疑。”
阿宁嘱咐胡栓:“到了那里,一定要小心,不要乱说话,那个地方是特务的老窝,一着不慎,就会有危险。要多长个心眼。”
“看你说的,我成了小孩子了。”
省教育厅的大礼堂是长沙城最大的室内集会场所,修得宽大气派,装饰着西洋式的吊灯,胡栓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一百多人,但也只占了大厅内的一角,其余多半座位,都还空着。
胡栓找了个边角坐下来,身边一个脑满肠肥的大胖子,足有二百斤重,咧着弥勒佛似的大嘴叉,“哎哟,台兄辛苦,兄弟姓米,做粮食生意,望兄台多照顾,请坐,请坐。”一副圆滑的生意人模样。
胡栓点头答礼。前面一个细高个回过头来,对胖子说:“弥勒佛,最近听说你又在囤积居奇,可害了不少人了。”
这人真叫弥勒佛?胡栓觉得这个浑名起得挺恰当,暗暗好笑。旁边的弥勒佛哈哈一笑,对细高个说:“别胡说,我老米从来都做良心生意,前几天还去粥厂施粥呢。”
“你要有良心,那白骨精都会吃斋念佛了。”
胡栓仔细打量着会场上的人,多数都是衣着阔绰,红光满面的有钱阶层,不是嘴里镶着金牙,便是口袋里露着怀表,会议尚未开始,很多人都互相打招呼,“老兄老弟”地聊着天,大厅里一片嗡嗡声。
边角上有一个人,穿一件团花坎肩,缩着手坐在一旁,始终面色阴沉,不与别人聊天,胡栓见了这人模样,觉得有些面熟,尤其是脸上这副阴冷的表情,似乎在哪里见过,只是想不起来。
台上,走出一个穿军装的人来,高声说道:“陆将军到。”
台下嗡嗡的聊天声,顿时停止了,众人都正襟危坐,看着台上,一会,从台角走出一个又高又胖的人来,鹰头环眼,阔口咧腮,穿一身军便服,走起路来一副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的样子,这便是陆大牙了。胡栓还是第一次看见陆大牙,他见此人目光锐利,步态沉稳,心道:这家伙不是庸俗蠢才。
“各位,”陆大牙在台上站定,台上有两张长桌,几把藤椅,陆大牙并未落坐,而是走到台边,向台下拱一拱手,张嘴露出一口金牙,朗声说道:“兄弟将大家召集起来,组建公民会,此事已经酝酿好多时日了,今天首次召开全体大会,各位须尽责尽力,推进本会兴昌,竟全功于乱世,眼下,局势严峻,国内异端纷起,乱党趁机作祟,蛊惑人心,咱们公民会的宗旨,便是协助政府校正视听,消解异端言论,整肃民众口舌。只要每位代表恪尽职守,督军府不会亏待大家。若是吃里扒外,临阵退缩,我们自然不会客气。下面,请咱们公民会的会长麻老板给大家训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