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要看您的手段了。”施尼温格面色严肃,郑重出言道,“如何才能与元首达成默契,使党的政治影响和军队的专业素养相互分离,令后者始终保持独立,这是目前海军将要解决的头等问题。倘若能做到这点,则海军在今后较长一段时间里还能保持效率和战斗力,不至于出现您所担忧的秩序崩坏的局面。”
雷德尔沉默不语,斗争经验丰富的他已经明白了施尼温格想要表达的所有意念。面对挟西线战争大胜之威、且大半个身子都已经迈入最终胜利殿堂的希特勒,自己这个价值骤减的海军总司令已不能再选择力敌。唯有向其低头妥协,寄希望用解除军队不参与政治的禁令为代价,换取对方放弃向相关专业领域伸手的默契,尽可能保全现有的职业秩序。否则玉石俱焚之下,自己绝对是最大的失败者。考虑到这些年双方总体还算愉快的合作经历,倒不如留给对方一个洒脱的背影。
“在这件事情上,布罗姆将军就是最好的突破口。对于海军的一切,他是再熟悉不过,我相信他必然也不愿看到海军的专业性受到政治冲击的侵害。而他的身份又正好能作为您和元首之间的对话点,可以为双方都留下足够的缓冲空间。”施尼温格顿了顿,再度补充道,“只要能说动他,元首那边就有很大几率能被改变。毕竟元首并非不通事理的人,他也想让海军永远成为他手中锋锐的长戟。”
“倘若这么做了,今后海军还怎么是属于国家的职业力量?”雷德尔涩然道。施尼温格低低苦笑一声,道:“我的元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您难道还想奢求维持海军的完全独立地位么?今天统治德国的人,是欧洲的主宰阿道夫-希特勒!能够保持海军的专业独立性,就已经非常不错了。不然您看看现在陆军的情况?”
听得最后一句话,雷德尔目光变得黯淡,没有再多出一言。当年希特勒为了从普鲁士贵族军官团手中夺取军权,在陆军总参谋部之外又另立中央,搞了个所谓的“最高统帅部”——后者不仅能直接对各支部队进行调度指挥,还拥有制定作战计划的参谋班子,这使得总参谋部从陆军大脑的角色完全退化成了执行下属。
除此之外,自诩军事天才的希特勒还频频下场微操,干预陆军的既定决策。前有推翻黄色方案命令采用曼施坦因计划,后面又有两次勒令古德里安停止前进,如果再算上对战术细节的影响,那就更加不胜枚举了。
虽然希特勒统率陆军获得的战略成功着实令人感到不可思议,但雷德尔却对他干预海军的结果没有半分怀疑。倘若这个陆军下士连性质完全迥异的海军都能如臂指使,那他就真的不是人,而是生而知之的神!那还要自己这些职业军人干什么?赶紧辞职回家养老算了!
沉重忧郁当中,雷德尔忽然泛起了一个念头,忍不住开口:“您觉得,约纳斯会不会正是因为看出了今天这份形势,才选择投靠元首的?”施尼温格闻言一愣,讶然道:“这不大可能吧?的评论可是说,布罗姆将军创作这首歌曲是源自至诚的心声,没有对元首的无限尊崇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旋律和歌词写出。您不也是这个态度么?如果他真是满怀私欲的野心家,这首歌曲又是谁人所作?”
雷德尔用拳头拍了拍脑袋,懊恼道:“您说得对,刚才我是被气糊涂,思维混乱了。没想到约纳斯竟然隐藏的这么深,直到今天才暴露出他的真面目!如果我能早发现他的真正态度,绝对不会让他从军官群体中脱颖而出……”
话还没说完,雷德尔便看到施尼温格正在向自己轻声哂笑,神色间满是嘲弄的味道。不等雷德尔变色询问,施尼温格已经抢先一步开口:“元帅,我想问您,如果您能早知道元首控制军队的野心,7年前还会不会支持他掌权上位?”
“我……”雷德尔话音卡在了喉咙里。他的眼神倏地变幻,各种念头如浮光掠影般在脑海中连续闪过,让他根本无法违背本心说出气言。是啊,今天德国创造的种种辉煌成绩,又有几个能离开希特勒?即便只是海军,如果没有希特勒在外交战略上的纵横博弈,德国海军挣脱凡尔赛合约的枷锁还不知要等多少年。俾斯麦号、齐柏林号等一大批新锐舰艇都不会出现,而他这个海军总司令也就只能统御5万人的官兵队伍,其权柄与国外一个普通的师长没有任何区别!
施尼温格将他的表情变化看在眼中,淡淡道:“您得出答案了吧?布罗姆将军也是一样。没有他如先知一般的远见卓识,今天我们舰载航空兵的实力必会是呈数量级的骤减。而没有他天才的工程技能和创造性的理念整合,我们的军舰设计还走在旧帝国的老路上,其舰艇性能至少比现在要低3个档次。至于今天的海上局面,就更不可能实现了,谁能想到并真正实施斯卡帕湾奇袭?”
雷德尔默然无言。施尼温格放缓了语气,继续开口规劝:“布罗姆将军对海军是有大功勋的。哪怕他在政治上并不完美,也不应该作为您现在敌视针对他的原因。有些事情如果无法避免,那就坦然面对吧。毕竟,您也不能永远当海军总司令,终有退休离开的那天。而布罗姆将军却还有至少35年的黄金服役期。”
“我明白了。”雷德尔合上双目,语音平静的缓缓说道。
凉风习习,吹过北欧瑞典青翠的松林,一幢位于郊区的巴洛克式风格别墅内,娇艳如海棠玫瑰的美妇人正神情呆滞的听着留声机上放映的唱片曲。她嘴唇因为用力抿着而显得有些发白,纤长细嫩的素手不自然地相互扭缠绞曲,当唱片放完过后,她像是浑身脱力般坐倒在了沙发上,一双清蓝色的明眸里满是茫然之情。
“怎么会这样,约纳斯他怎么会写出这种歌曲?”美艳女子喃喃开口,玲珑曼妙的娇躯却忍不住开始连续颤抖。她双腿缓缓并拢弯曲,玉臂抱住小腿蜷缩在沙发当中,怔然出神间,几滴泪珠从光滑洁白的丽靥悄然滑落。
进入1940年以来,密谋组织就好似坠入了一个环境永远都在恶化的冰冷寒冬。挪威海战大破英国舰队,威悉河演习剑抵巴伦支海北角;百万雄师马踏敦刻尔克,装甲集群横扫法国全境领土……德军所取得的一个又一个胜利,使希特勒的威望达到了无与伦比的巅峰。所有国民都在为他疯狂欢呼,而密谋组织则遭到了前所未有的轮番重挫,甚至分崩离析到只剩下寥寥几颗火种,狼狈逃进了最深处的阴暗角落。
可不是么?他们这些人描绘的世界又被希特勒雷霆砸破了。早在1938年苏台德危机期间,他们就判断希特勒将挑起一场必败的欧洲大战,开始多方奔走联络各路义士准备政变;结果慕尼黑条约一签,希特勒被证明是高瞻远瞩明见万里,密谋组织顿时陷入混乱分裂,相当一部分人转念倒戈,从此被希特勒的魔力催眠。
一年之后的1939年8月,好不容易才从散乱当中恢复过来的他们又断定,希特勒在但泽问题上的一意孤行会引发欧洲大战;届时脆弱的西壁防线根本不能挡住100个法国师的攻击,而陷入双线作战的德国必败。结果他们的预言又只对了一半。欧洲大战虽然爆发,但法国却是队友有难不动如山。整个波兰战役期间,法军都在集体挂机,这让密谋组织又遭重挫,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神志以及人生。
而经历了两场海战,以及刚刚结束的西线战役过后,密谋组织成员们的信念都几乎彻底崩溃了。昔日横压全球超过三个世纪的英国海军,曾经在四年血战中死伤500万人仍坚持不屈的法兰西陆军,今天竟然就这般干净利落地倒在了希特勒脚下,这是在梦幻中都不会发生的局面!面对自己曾笃信的世界观被如此连续而粗暴地打碎,几乎所有人都再无法坚持最初的信念,只剩下极少数意志特别坚定,或身份立场和希特勒都尖锐对立的骨干分子,还在拼命咬牙坚持。
然而现在,方彦这首直指灵魂的元首颂曲,则又在他们无比脆弱的心灵上补插了重重的一刀,其效果无异于在严冬天气下又迎头泼了一盆冰水过去。坚定反战的沙赫特博士会不会就此退出放弃?陆军总参谋长哈尔德又会是什么打算?还有维茨勒本、霍普纳这些现役高级将领,赢得西线大胜的他们还存有几分反抗希特勒的心思?
美艳女子怔怔地想着,心中的难过痛苦扼得她几欲窒息。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又渐渐变得凝聚起来,一缕坚定与执拗在她眼眸中跳跃微闪。
“约纳斯,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我一定要弄明白你的真实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