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武透过门上的铁窗,看着内里在地上痛苦翻滚的秦风,眼中闪过不忍之色。这些日子,几乎每一天,都会来这么一次。每一次,彭武都认为秦风挺不过来了,会在痛苦的嚎叫之中死去,或者,这对于秦风来说,也是一种解脱。但每一次,秦风却又奇迹般的活了过来。
剧烈的喘息之声渐渐平复,裸露在外面的皮肤那艳红的颜色开始渐渐恢复正常,秦风躺在地上,声息全无,但彭武知道,今天,秦风又挺了过来。
可是,这有意义吗?这样苦苦支撑着,难道就是为了过些天走上刑场,去受那千刀万剐之苦吗?彭武叹息着,拉开了铁门,转身端起搁在地上的一个托盘,走了进去。
盘里有酒有肉,这是彭武现在唯一能为他做得了。
“秦校尉,秦校尉!”他低声叫道。
“还活着,没有死呢!”秦风翻了一个身,仰面朝天,尽量将自己摊成一个大字。仰望着灰扑扑的屋顶。
他还活着,没有死,不是因为他自己有多强悍,而是体内那一股外来的力量还没有完全崩溃,虽然被自己体内狂暴的内息刺得千疮百孔,但却仍能稳守最后那一点点阵地。
但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秦校尉,吃点吧!”扶着秦风坐了起来。彭武小心地道。
啃着鸡腿,喝着酒,秦风看着彭武。突然问道:“彭武,你相信敢死营是叛贼吗?”
彭武垂下头。“对不起,秦校尉,我不了解敢死营。”
“那你觉得我是叛贼吗?”秦风又问道。
彭武为难地低下头。
秦风呵呵地笑了起来,“不为难你了。老皇帝已经死了多久了?这些天我可是过得没有天地日月,完全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已经一个月了。”彭武道。
“天家守孝,十天算一年,也就是说,三年孝期将满了。看来我的死期也要到了。”秦风呵呵的笑了起来,一仰脖子,大大地灌了一口酒。
“校尉……”
“不用安慰我。”秦风笑着摆摆手,“我不是怕死,只是不甘心啊,瞧瞧我现在这模样,也不过是捱日子罢了,只是背着这个黑锅去死,遗臭万年,却真是有些不甘了。”
彭武扁扁嘴。不知是哭还是在笑,喃喃地道:“死都死了,管他身后名呢?”
“说得好啊。死都死了,管他身后名呢!”秦风大笑起来,“可惜我那些兄弟们啊!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将敢死营斩尽杀绝呢?杀我一个不就够了吗?”
“校尉,如果杀了你,不杀敢死营,你的那些兄弟会善罢甘休吗?同理,杀了那些人,不杀你,你会善罢甘休吗?”彭武低声道。
秦风一楞。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不管留下那一边来,恐怕都会让他们寝食难安。斩尽杀绝。不留后患,果然好手段。”
彭武默不作声。
“彭武,这些天来,我还是要感谢你的。至少让我在死前,还天天吃得好,喝得好。”秦风伸手拍拍彭武的肩,“想不到你是一个如此讲义气的人。”
彭武尴尬地笑了笑,收起了盘子,转身向外走去,“秦校尉,你好好休息吧。”
走到门边,拉开铁门,后面传来了秦风的声音,“她,她还好吗?”
彭武身子一紧,他知道秦风问得是谁,怔了半晌,终于还是没有将自己去拜见公主的事情说出来,“我不知道,秦校尉,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典狱长,怎么可能轻易见到尊贵的昭华公主,这里是上京,不是落英县了。”
“明白了!”秦风意兴索然地挥挥手。
刚刚死去的是她的父亲,那个坐上大位的是她的嫡亲哥哥,而他们竭力要替另一个人掩饰罪行的,则是她的大哥,站在她的立场之上,只怕也无法选择。疏不间亲,为亲者隐,这不是错,秦风并不怨恨闵若兮,以一个注定要死的人来背上这个黑锅,对于闵氏家族来说,或者是最好的选择。
靠在墙壁之上,秦风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一路之上的逃亡生涯,脸上也露出了微笑,那个时候的闵若兮,褪去了身上的高贵,呈现在他面前,也就是一个被家长娇惯了的小姑娘而已。自己要死了,可这一段时间,现在看来,倒是自己这一生之中最值得回忆的日子了。
自己活着的这二十余年里,除了杀戮和挣扎,几乎再没有别的记忆,感谢闵若兮,在他生命最后的日子里,为自己的生命添上了几抹亮色,有了一些颜色。
彭武回到自己的官厅,垂头丧气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现在他非常后悔回到上京来,在落英县时,他****夜夜地想着的便是回到祖国,回到家乡,在他的脑海里,家乡一切都是好的,祖国也一切都是好的。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回到自己的国家,回到自己魂牵梦绕的家乡,看到的第一件事,便是一桩彻头彻尾的大冤案。
秦风是叛贼吗?彭武有些想笑。
辉煌的上京,自己的家乡,现在竟然像是一个张开血盆大口的猛兽,随时有可能将他一口吞下去。连秦风这样立下绝大功劳的人,背后有着昭华公主撑腰的人,居然也能落到这样一个下场,那自己算什么?说句不好听的话,秦风死了,水面上还会泛起一点涟漪。像自己这样的人,死了,连个泡泡都不会冒一个。
这样的日子。比起在落英县尚大大不如。那时自己在暗处,敌人在明处。自己有着明确的防范对象,可现在,他不知道该去防备谁?就像秦风,高高兴兴的回到上京,他怎么可能想到,致命的攻击,不是来自于敌人,竟然是来自他的祖国。
“彭大人。不好了,不好了。”一名狱卒推开官厅的门,径直地冲了进来,嘴里大叫大嚷着,脸上尽是惊慌之色。
“叫什么?”彭武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这里是天牢,是诏狱,难不成还有人劫狱不成?”
“昭华公主带着人过来了。”狱卒紧张地道,“和内卫的人在大牢之外对峙上了。”
彭武呼地站了起来,“昭华公主来了?”
“对呀。公主不但来了,还带了不少人,还带了几辆马车呢。看不出装了什么东西?彭大人,要是昭华公主要劫狱,我们怎么办,要不要去开启大牢里的所有机关?”
“你知道那是昭华公主,还敢开启这些机会,找死啊?”彭武低吼了一声,抓起刚刚丢在桌上的帽子,急匆匆地向外跑去。前两天他去求见昭华公主,公主不是没有任何反应吗?怎么。怎么突然就跑过来了?彭武有些激动,公主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呢。看来这些天,公主便一直在筹谋着救出秦校尉呢。秦校尉有救了。
别人不敢来劫诏狱,但昭华公主有什么不敢的呢?
他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向外奔去。
昭狱与一般的监狱不同,从外面看,他好像是一个很威风的衙门,但却没有悬挂任何的招牌,要不是外头站着全副武装的的士兵,根本看不出这里与一般的衙门有什么不同。不过现在,这里驻扎的却是内卫。
“殿下,请不要为难下官,下官接到的命令是,任何人不能进诏狱。”一名内卫军官跪在昭华公主面前,语气虽然委婉,却是极其坚决。
昭华公主今天穿着一身大红的衣服,看着跪在面前的这名内卫军官,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在她身后,霍光已是大步走了过来,大手一伸,直接抓向那名内卫军官。
伸手一格,军官的脸色大变,腰身一挺,想要站起来时,却那里能动分毫,骨骼啪啪作响,反而被压得弯了下去,心下大骇,他能被安排在这里驻守,自然不是庸手,但在这个魁武大汉的面前,居然毫无还手之力。霍光冷笑着,已是将这名军官直接拎了起来,随手一抛,军官大叫一声,竟然被高高的抛起,越过了最近的屋脊,哗啦一声,也不知撞碎了哪里。
军官身后的内卫们都是脸上变色,呛啷啷佩刀出鞘之声不绝于耳。刚刚佩刀出鞘,眼前却是黑影晃动,一身黑纱的瑛姑如鬼似魃,在内卫群中几次闪动,数十名内卫便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彭武踏出大门的时候,看到的正好是这一幕,心下不由大骇。
“公主!”他叫了起来。
昭华公主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胖子,带路。”
这一声胖子一叫,彭武顿时忘了自己本身的职责,竟然一弯腰,“公主请。”
昭华公主大步走进了诏狱,而在他身后,瑛姑和霍光两人则指挥着大群的人开始从马车上往外搬东西,一样一样的全都向着诏狱内搬去。
新任内卫统领杨青在得到消息的同时,不由大惊失色,昭华公主要劫诏狱,这可不是小事,一面派人往宫内去传信,一边翻身上马,飞马奔向诏狱,必须要阻止昭华公主。
刚刚奔出内卫所在的街头,来到十字路口,对面的街道之上,一顶灰色的小轿被两个大汗抬着,悠悠然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看到抬轿子的两人,杨青脸色一变,急忙翻身下马,束手立于一侧,灰色小轿的帘子掀了起来,一张苍老的脸出现在杨青的面前。
“回去吧!”老人挥了挥手,对着杨青说了三个字,便放下了帘子,两个大汉抬着轿子,又向前而去。
看着老人所去的方向正是诏狱所在,杨青头上的冷汗啪哒啪哒地掉了下来。
事情这下搞大发了,显然,也超出了自己的可控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