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易知足在迷迷糊糊中被门外的声音惊醒,待的清醒过来,便听的门外是李旺在唤他,“爵爷,爵爷,该起身了。”
清醒过来,他才想起自个这是在郑亲王府在海淀的别院,昨日僧格林沁宴请,一众宗室子弟作陪,席间他虽然颇为节制,无奈盛情难却,加上莲花白酒酒质柔和,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迷迷糊糊跟着肃顺来到别院。
想到道光今天有可能会继续召见,他一下就清醒过来,连忙一骨碌翻身坐起,听的动静,房门随即被推开,不过,进来的不是李旺,却是四个丫鬟,他也没多想,以为是肃顺安排的,当下任由着四个丫鬟侍候着穿衣洗漱。
四个丫鬟身前身后的忙碌,易知足很快就现,这四个丫鬟个个都是极为美貌,其中两个更是双胞胎,生的一模一样,他不由的暗自感慨,这铁帽子王府里的底蕴就是不一样,随便几个丫鬟竟都如此出众。
待的收拾利落,他微笑着道:“有劳几位姑娘。”
四个丫鬟齐齐蹲身道:“爵爷不嫌弃,便是奴婢们的福分。”
听的这话不对,易知足也没多问,出了房间,见的李旺,才轻声道:“怎么回事?”
李旺连忙轻声道:“小的也不甚清楚,据六爷说,好象是京师的贵人送来侍候爵爷的。”
送丫鬟不是什么稀奇事,这年头别说送丫鬟,就是送小妾也不是什么稀奇事,问题是这些丫鬟是什么人送的?易知足可没有乱收礼的习惯,更不喜欢身边有来历不明的人,当即便瞪了李旺一眼。
李旺缩了缩脖子,委屈的道:“这事小的可不敢擅自做主......。”
“国城兄——。”肃顺缓步走进院子,满面笑容的道:“昨日睡的可好?”
易知足迎上前笑道:“莲花白酒虽是酒质柔和,但后劲不小......。”
听的这话,肃顺轻笑道:“若非担心国城兄今日有可能会进宫觐见,昨日非的折腾到子夜不可。”说着,他伸手礼让道:“早点已备好,先去填点肚子。”
缓步出的院子,易知足才道:“房间那几个丫鬟是怎么回事?”
肃顺一笑,“给国城兄送礼,自然没人送银子,也都知道国城兄不爱古玩字画,珍宝玉器,自然只有送美人了。”顿了顿,他接着道:“那对双胞胎姐妹花是怡亲王载敦送的,另两个分别是豫亲王义道和肃亲王敬敏送的。”
四个丫鬟居然是三位亲王送的?易知足暗吃了一惊,略一琢磨,才道:“是为了元奇模式?”
“为了什么,我可就不清楚了。”肃顺笑道:“不过,人是连夜送来的,这事不宜声张。”
听这话的意思,就算是想退,都不可能了?易知足一阵无语,不过,话说回来,就算能退,他也不好退,这退回去,不是打这三位亲王的脸?为这点小事,还真犯不着。
上午九点,小太监前来传旨,宣易知足觐见。
易知足早有准备,当即跟着传旨太监进了圆明园,待的穿过出入贤良门,那小太监躬身道:“皇上在九洲清晏,请易大人随奴才前往。”
听的这话,易知足心里暗喜,没想到还机会逛这圆明园,一路前行,大小湖泊不断,绿树成荫,美轮美奂的殿阁楼台随处可见,景色优美,几疑是置身江南,伍家花园与之一比,实是云泥之别,根本不能相提并论,虽然小太监几次提醒他不要东张西望,他还是看的不亦乐乎。
在一个大湖边,易知足停了下来,递牌子通禀之后,他才通过如意桥上了一座大岛,经过一座座殿阁,最后在慎德堂外停了下来,再次禀报后,才被带进了养正书屋,一进房间,一眼瞥见房间里坐着几位大臣,他不觉一楞,赶紧的见礼。
道光身着便服坐在书桌后,待他礼毕,便温和的道:“看茶赐坐。”借着起身落座的机会,易知足扫了一眼,四位在座大臣,他认识两位——王鼎和卓秉恬,还有两位不认识。
待的易知足落座,道光缓声道:“如今朝廷欠着三千万两外债,一年支付息银便是一百八十万两,朝廷从未背负如此巨额债务,在座诸卿皆擅长理财,有何良策,尽管坦言,今日所言,皆不记档。”
在座四位大臣,除了王鼎、卓秉恬之外,尚且有军机大臣、户部尚书祁寯藻,户部左侍郎杜受田,听的这话,祁寯藻率先道:“历来缓解财政赤字,无外乎加税和改币,圣祖仁皇帝祖训,永不加赋,那就唯有改铸大钱,再辅以捐纳。”
安静了片刻,杜受田开口道:“管仲相齐期间,因为战争,曾象民间富户劝借挪借,以助国用,山西、陕西素来富饶,能否尝试在山陕二省尝试?”
“哼。”王鼎冷哼了一声,道:“如今不是救急,向民间劝借挪借,难道利息还能比元奇更低?”
杜受田不慌不忙的道:“许以期限,以功名、封典、建坊给匾等替代利息。”
这等于是变相捐纳,以捐纳获取大额无息贷款,王鼎冷冷的道:“难道本金就不用还了?”
房间里登时又安静下来,实则历朝历代,解决财政危机的办法并不多,也就是加税,增税或者是在钱币上动手脚,铸大钱或是劣钱,变相掠夺百姓,在座几位大臣还真是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
易知足虽然明知今天这个话题是冲着他来的,却是一声不吭,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道光瞥了他一眼,道:“易知足,你有何良策?”
见道光点到他头上,易知足微微欠身道:“朝廷欠债三千万,乃是可喜可贺之事.......。”
可喜可贺?这是什么混账话?欠了如此一笔堪称巨额的债务,道光和他们一众大臣一个个都愁的睡不着觉,这小子居然说可喜可贺?不会是没清醒吧?在座四人都是一脸惊愕,道光亦是一脸茫然。
王鼎素知他口无遮拦,没想到他在道光面前竟然也这般大胆,连忙轻斥道:“休的胡言,仔细君前失仪。”
道光摆了摆手,道:“无妨,今日诸卿皆可畅所欲言。”略微一顿,他才接一脸狐疑的道:“朝廷欠债,难不成还是件好事?”
“微臣岂敢信口开河。”易知足从容说道:“相较于朝廷在国库囤积数千万两白银,朝廷欠债三千万,确实是一件好事,可说是利国利民,不仅利于促进白银流通,也利于促进大清金融市场的快形成,有利于大清改变国策模式。”
听的这话,众人都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但一个个都是满头雾水,听不明白,这次不待道光开口,卓秉恬便催促道:“知足快详细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事,非是三言两语说的清楚。”易知足微笑着道:“朝廷欠债三千万,一千万是行五年期国债,另外两千万乃是向元奇拆解,在下问一句,若是将这两千万两白银转为无期限国债,每年偿还6%利息,朝廷可会同意?”
无期限国债,每年偿还6%利息?听的这话,几人又是一呆,天底下还有这等好事?祁寯藻颤声道:“等于是说,这两千万,朝廷无须还本金,只须每年偿还一百二十万两利息?”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当然,不过,朝廷若是有足够的财力,要偿还本金,也是可以的。”
这家伙是脑袋被驴踢了?还是被门夹了?如此亏本的生意也肯做?元奇究竟是怎么赚钱的?所有人都看怪物一般齐刷刷的盯着他看,就连道光也是一脸的不解,元奇这是要取悦朝廷吗?
半晌,卓秉恬才回过神来,道:“有什么条件?”
易知足不自觉的掏出一支雪茄来,不过意识到场合不对,没敢点燃,便放在鼻端轻嗅了嗅,见这情形,道光开口道:“想抽就抽,不必在意。”
“谢皇上恩典。”易知足口中道谢,却是没点燃雪茄,略微沉吟才道:“在圣祖爷时,英吉利为了筹措战争军费,行了六千万国债,其中二千万就是无期国债,由英格兰银行、东印度公司和南海公司持有。
如今大清唯有元奇有这份实力为君分忧,为国抒难,岂能斤斤计较?况且,元奇从创建之日起,便得到朝廷和地方官府的大力支持,于公于私,元奇都当尽一分绵薄之力。”
后面一句,在座几人都自动过滤掉了,但对前一句话却很是感兴趣,英吉利居然能够一次行六千万国债,二千万是无期国债,也就是说这无期国债在西洋早就有了。
在座几人都是理财好手,都在户部干过,自然清楚无期国债意味着什么,这将意外着朝廷的负债能力可以得到极大的提升!
卓秉恬反应最快,试探着道:“英吉利能够一次行如此大规模的国债,是因为英吉利有着成熟的金融市场?”
易知足颌道:“英吉利银行业达,有着完善的金融市场和体系,如今元奇尚且处于起步阶段,大清也无其他实力雄厚,规模庞大的银行或是实业公司,无法为朝廷分担更多的国债,不过,相信这种局面会很快有所改变。”
二千万两白银如果变成无期国债,朝廷的压力登时大为减少,道光眼光有些复杂的看着易知足,他听的明白,对方这是希望大清多有几家象元奇一样资金实力雄厚的银行或是公司,联想到前些日子对方提出的在各省推行元奇模式,足见对方这话是出自一片真心。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杜受田闷声道:“将二千万欠款转为无期国债,岂非不利于促进金融市场的形成,也有利于改变国策模式?”
“从元奇承接朝廷行一千万国债,到这次二千万无期国债,都是元奇让朝廷尝到展金融债券市场的甜头。”易知足直言不讳的道:“大清没有成熟的银行体系,没有成熟的金融融资渠道,不仅不利于朝廷,也不利于地方展实业,展商业,展农业,展手工业,也不利于保护农民,遏制土地兼并,不利于抵御自然灾害,不利于缓解社会矛盾.......。
如今大清的借贷利息是多少?最便宜的是年息2%,便宜的是年息%和24%,正常的是36%,至于高的,4-5%都不算高,%、%的都有,更有印子钱、驴打滚,利加利,一还三,年年翻,一年借,十年还,几辈子,还不完。”
这话一落音,房间里登时安静的落针可闻,就连道光心头都是一跳,他算是明白过来了,金融市场,银行业,国策模式,元奇这压根就是要彻底打击当铺和高利贷!
大清最赚钱的生意是什么?毫无疑问,是开当铺,放高利贷!皇室,各级官府、官员士绅、商贾富户,地主豪强,军将士卒等等都开当铺,放高利贷,而且朝廷还鼓励,放生息银,让地方军政官员用以营运生息,全国在官府领帖开设的合法典当铺就有二万五六千家之多。
安静了半晌,王鼎才开口道:“如今广东,可还有当铺?”
“有。”易知足朗声道:“不过数量很少,整个广州如今不过十余家当铺,高利贷在明面上已经销声匿迹,小额借贷元奇有存一贷二的规矩,大额借贷可以抵押借贷,年息在2%——24%之间......。”
王鼎道:“元奇垄断广东钱业还如此高息?”
“总的有个过度阶段不是。”易知足微笑着道:“这几年东南动荡,元奇的日子也不好过,估摸着十年之内,元奇就有足够的财力,将年息降至2%以下,实则,如今对于开办工厂、矿场、大型作坊等的贷款申请,年息都是2%。”
稍稍沉吟,王鼎开口道:“元奇可是想在其他省份开设分号?”
听的这话,卓秉恬、祁寯藻、杜受田三人心里都是一紧,也就王鼎敢如此问,若是让元奇将分号开遍大清各省,以后还如何遏制元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