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艘悬挂着广东水师旗帜的大‘米艇’缓缓的停靠上十三行码头,待的随行亲卫上码头叫了一溜小轿过来,穿着长袍马褂,戴着瓜皮帽,一副缙绅打扮的易知足才缓步下船,一踏上码头,一种亲切感便扑面而来,离开西关整整一年了,这里的似乎并无变化,所有的一切都依然无比的熟悉。
严世宽跟上来低声道:“大掌柜如今可是一等子爵,南洋提督,实实在在的一品大员,就这么着不声不响的回府?这不是锦衣夜行嘛?”
“怎么着,还巴望本爵来一出锦衣还乡的戏码?”易知足白了他一眼,熟练的打开手中的折扇,回身瞥了一眼一副女扮男装打扮的严小妹和花枝招展的白雪、林璇一众女子,道:“就此别过。”说着径直上了一顶青布小轿。
一行人兵分三路各自离开,易知足自然是回易府,严世宽、严小妹回严府,白雪、林璇则回十八甫磊园。
过了小年,年节的气氛也就越发的浓郁,码头和大街上都一片热闹,里里外外皆是采办年货的人群,家家户户忙着祭灶,清扫,贴窗花,办年食,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笼罩在所有人头顶上的战争阴云终于被驱散了,自然要过一个闹热年放心年。
小轿在丛桂坊易府大门前落轿,易知足哈腰下轿,赏了轿夫一块银元,抬眼见旁边还停着一顶官轿,不由暗自纳闷,却也没多想,一提长袍上了台阶,见他过来,两个下人楞了一下,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两人怎么也没想到自家府上贵为一等子爵和一品大员的三爷会突然出现在眼前。
待的易知足到的跟前,两人才回过神来,连忙上前见礼,“小的见过三爷。”
易知足边走边问道:“来访的是哪位大人?”
“回三爷,是知府余大人前来拜访老太爷。”
余纯保?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这位余大人倒是有心,年前还知道过府拜访,不消说肯定是前来打探他的消息的,如今江浙闽粤四省通商口岸的防务都归属他这个南洋提督管辖,广州又是元奇团练的大本营,余纯保与他关系原本就相当不错,自然会极力维持这层关系。
三爷回府了!这消息马上就在严府上下传开了,易知足赶到正院,一进门就迎面碰上余纯保和送他出来的大兄易知书,余纯保显然没料到运气如此好,恰恰的就能碰上易知足回府,登时一脸兴奋的拱手躬身道:“下官见过爵爷。”
“余大人不必多礼。”易知足微笑着还了一礼,随即又冲易知书拱手道:“见过兄长。”一眼瞥见老爷子易允昌站在门外台阶上,便道:“今日刚回府,改日与余大人磊园再叙。”
余纯保自然识趣,连忙道:“下官改日去磊园拜访。”说着躬身道:“下官告退。”
易知书一脸欣喜的道:“三弟可算是回来了,双亲这几日可是天天念叨你,先去请安罢。”
大门外,易允昌连声吩咐道:“快去告诉夫人,老三回来了。”
易知足这一年来表面上是在上海做道台,实则却是带领元奇团练在江苏与英夷打仗,这事原本一直瞒着两老口,但易知足加官进爵的消息传开后,前来恭贺的人着实不少,事情也就瞒住,两老口得知真相后,可谓是又惊又喜,今番见儿子平安无恙的回来,少不了拉着问长问短,好一通盘问。
一年时间不见,两老口似乎有问不完的话,易知足也难得陪着两老闲侃,在府中用过晚餐,歇了一晚。次日一早,给两老请安之后,他才离府前往广州城去拜访两广总督琦善和广东巡抚怡良,广州毕竟是元奇的根基所在,对于广州城里的这二位大吏,他自然不会轻慢,该有的礼节和规矩还是不能少的,更何况,他与琦善、怡良的关系都还处的不错,自然要尽量维护。
待的易知足从城里返回西关,已是午后,他没回易府,径直前往十八铺磊园,他很清楚,他回西关的消息怕是早已传开,这时节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磊园等着见他。
“恭迎爵爷回府。”易知足进的大门转过照壁便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两列丫鬟整整齐齐的排在道路两旁蹲身行礼,一眼望过去,少说也有上百丫鬟,他可没想到磊园居然摆出这个阵仗来迎接他。
见易知足神情有些不满的回头看过来,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柳总管苦笑着道:“这几日放假,这些丫鬟听闻爵爷回府,都强烈要求来迎接爵爷主要都是想见上爵爷一面。”
易知足离开广州时,考虑到磊园基本是空置的,所以吩咐多买一些丫头进来在磊园培养,却没想到一句吩咐,磊园在短短一年时间居然冒出那么多丫鬟,转身扫了众丫鬟一眼,他才问道:“园子里有多少丫头?”
“回爵爷。”柳总管连忙道:“四百二十六个,买了一些,但大多数是义学送来的。”
“义学?”易知足颇有些意外。
柳总管神情有些讪讪的道:“在下担心在广州购买丫鬟,会给人有可乘之机,所以所以给义学那边打了声招呼不想竟然源源不断的送来这些都是年龄在十三以上的。”
也就是说,义学那边这一年来还在源源不断的从各地收人,四百二十六个,都快有一个营了,易知足朗声道:“免礼,平身。”
听的这一声,一众丫鬟都暗松了口气,齐齐站起身,一个个却是低眉垂眼不敢看易知足,见这情形,易知足笑道:“不是想见我一面吗?都低着着怎么看?都太起头来。”说着,他随口问道:“她们平日里都学什么?”
林总管连忙道:“读书写字,女红、厨艺之类的。”
这些被从各地买来的丫头年纪大小都相差不大,容貌也都是中上之姿,其中不乏上乘者,此时一双双乌溜溜的眼珠都好奇的打量着这位她们从未曾谋面,但私下里谈论议论的最多的主子,果然如传说中的年轻英俊。
易知足还是头一次被这么多女子目不转瞬的盯着看,好在他如今也是带兵的人,面对成百上千的团练都可以从容自如的侃侃而谈,自然不会被她们看的怯场,冲着众女子露出一个笑容,他才道:“我点到的都跟我去后院。”
说着他一路走一路随意的指点了二十多个丫头,被点到的都是满脸的欣喜的出列跟在他身后,吩咐李旺将众丫头送去后院后,他才一挥手,道:“都散了吧,我在磊园要住一段时间,允许你们轮流在我跟前侍候。”
听的这话,一众丫头齐齐蹲身道:“奴婢等遵命。”
易知足不再理会众丫头,边走边问道:“园子里来了哪些客人?”
“元奇团练两位大人、元奇总行、广州分行的掌柜,十三行行商及其子弟、各工厂总管等等。”
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带我先去见一众行商。”
跨院书房,燕扬天、冯仁轩两人一人一份报纸看的津津有味,耐心的等候着,等了半个时辰,一张报纸翻来覆去的看了一个遍,仍不见有动静,冯仁轩掏出怀表看了一眼,道:“扬天兄,大掌柜一回广州便急着召见咱们,该不会是有什么大事吧?”
燕扬天道:“应该是驻防的事情。”
易知足实授南洋提督,元奇团练分驻四口通商口岸的消息,冯仁轩也早有耳闻,对此,元奇团练一众团勇也是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自己所部会被派驻去哪个口岸?冯仁轩对此倒不太在意,不论派驻哪个口岸,对他来说,都是好事,这次参与江宁一战,他虽然没有捞到实战的机会,却也因功得了四品官身,派驻到口岸,不出意料的话,肯定还要实授官职,他哪里会挑地方。
不过,他估摸着,花地大营派驻厦门和宁波的可能大,肖明亮的三团已经在上海了,广州也极有可能是燕扬天留守,毕竟广州是元奇的根基所在,元奇留驻的兵力不会少,而且对于元奇团练来说,易知足也更为器重义学出身的河南大营。
足足一个多时辰,易知足才将一众人等都打发走,随后才缓步走进书房,见他进来,燕扬天、冯仁轩两人连忙起身敬礼。
易知足摆了摆手,落座后径直吩咐道:“通知舰队、船队,在正月初八之前在澳门集结待命。”
这是要打仗的节奏!燕扬天一个激灵,连忙敬礼道:“学生遵命!”
冯仁轩也是两眼放光,当仁不让的道:“大掌柜,花地大营至今还没打过一次实战”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这次就让花地大营担任主攻。”
“谢大掌柜!”冯仁轩连忙立正敬礼,却是一句都不多问,他很清楚,不该问的不问。
易知足倒也没隐瞒的意思,“这几日,召集营以上军官拟定一个攻打安南鸿基煤矿的计划。”
打安南?抢夺鸿基煤矿?燕扬天一脸兴奋的道:“学生遵命!”冯仁轩却迟疑着道:“这是朝廷的意思?”
“我的意思。”易知足看都没看他一眼,掏出一支雪茄放在鼻端嗅了嗅,慢条斯理的划了根火柴点燃。
“大掌柜。”冯仁轩神情凝重的道:“恕属下多嘴,安南是大清的藩属国,师出无名,怕是朝廷会降罪”
易知足缓缓喷出一团烟雾,看了冯仁轩一眼,又看向燕扬天,却是一声不吭。
燕扬天连忙敬礼道:“校长,学生恳请一团担任攻打鸿基的任务。”
听的这话,冯仁轩背后冷汗都沁出来了,他很清楚,这是一次机会,也是一次考验!这是花地大营士子出身的军官彻底融入元奇的一次机会,也是考验!这一步踏出去,他们就会跟元奇彻底的绑在一起,没有退出的机会了,若是退缩的话,他以及花地大营的那一帮士子就有可能被毫不留情的赶出元奇团练!
瞬间,他就做出决断,敬礼道:“大掌柜,攻打安南鸿基的任务是花地大营的,安南毕竟是大清的藩属国,不罪而征,有损元奇声誉,属下恳祈大掌柜给安南安一个罪名。”
“安罪名的事情,你们考虑,我只需要结果。”易知足看着他道:“另外,不要强人所难,不愿意出征安南的,不必强求,软禁到初八之后逐出元奇团练,相信这事你能妥善处理。”
“大掌柜放心,属下必定妥善处理好此事。”冯仁轩心里暗松了口气,让他独自处理此事,可见易知足对他还是极为信任的。
“去吧。”易知足道:“鸿基的相关情况稍后派人送给你们。”
待的两人离开,易知足离开书房缓步踱往后院,一进院子,便见一众才来的丫鬟在院子里没事找事的忙碌着,当即将众丫鬟都叫了过来,语气温和的道:“知道为什么点了你们二十多人来后院吗?”
众丫鬟都是一脸懵懂的看着他,一个机灵的道:“奴婢等愚笨,还请爵爷明示。”
“这里没有外人,大家都可以畅所欲言,不过,一定要说实话。”易知足笑道:“你们在这里过的好吗?有人欺负你们吗?我说的是磊园里所有的丫头。”
“奴婢叫莲儿。”小莲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道:“回爵爷,磊园比咱们想象的要好的多,这里象一个女儿国,平日里是不准男子进来的,这里伙食好,活儿少,伙伴多,还能读书,奴婢只是担心,咱们能在这里呆多长时间?”
易知足笑道:“为什么他这个担心?”
小莲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道:“爵爷用不着那么多丫鬟啊。”
“收留你们到磊园,可不是做丫鬟的。”易知足笑道:“我想创办一所女子学校,请先生教授你们西学知识,让你们长大了,能够有一技之长,能够自食其力,让你们到元奇的银行、工厂、学校、公司、医院做职员,让你们自由自在的生活,自由恋爱,享受有尊严的生活,你们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