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好!”卓秉恬轻赞道:“知足不仅眼光长远,且志向高远,老夫是不服老都不行。”说着,他举起酒杯道:“就冲知足这番话,老夫亦当浮一杯。”说着举杯一饮而尽。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举杯陪了一杯,这才道:“如此说来,卓大人是极力支持发展军工?”
这话卓秉恬可不敢乱接,夹了一口菜细嚼慢咽之后,他才道:“老夫如今执掌吏部,不是户部,即便是赞成,亦是有心无力。”
见他想打马虎眼,易知足哪里肯干,径直说道:“要大力发展军工,须的朝廷鼎力支持,要想得到朝廷支持,必须朝中大员达成共识”说着,他扫了三人一眼,道:“在下虽远离京师,为官时日亦短,但却听闻朝中满汉之争甚烈,而且满汉两方阵营亦有党派之争,在下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一桌子四人,耆英是穆章阿一党,僧格林沁是载铨一党,卓秉恬是潘世恩一党,易知足是立场坚定抗击英夷的,算得是王鼎一党,可以说,一桌四人,分属满汉和朝中四党,听的易知足这话,气氛登时一凝。
见这情形,僧格林沁大大咧咧的道:“知足有话尽管直说。”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易知足也不看三人,取过酒壶一边斟酒一边缓声道:“说俗点,咱大清就好比是一个戏台,满汉之争也好,党争也罢,无非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但不管怎么折腾,咱们不能拆了这戏台,相反,咱们每个人都有责任有义务,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稳固这戏台,并将这戏台做大做强。
富国强军,就是这戏台的基石,要想富国强军就必须发展军工,在下希望所有的朝廷大员都能够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积极支持!”
这小子居然将大清朝廷比作戏台,将朝中一众大员比做戏子,虽说贴切,但耆英、卓秉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戏子毕竟是下九流,僧格林沁却是笑道:“说的好,不拘怎么着,不能拆台!”
卓秉恬却是暗笑他幼稚,这道理谁不懂,可一旦牵扯到巨大长远的利益,又有几个能顾全大局?发展军工虽然重要,但军工所涉及的权益之大超乎想象,岂有不争之理?又岂能齐心协力?
果然,他正在暗笑,耆英已是开口道:“一直以来,火器制作皆在朝廷的严控之下,元奇能否协助朝廷发展军工,以机器制造枪炮弹药可谓是国之根本。”
“军工乃国之根本不错,但不适于朝廷主导。”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火器自前朝就已传入中国,一直是由朝廷主导和严控,到如今已有三四百年之久,到现在八旗绿营使用的还是火绳枪,但欧洲列国已经从火绳枪、燧发枪发展到现在的击发枪,米尼枪与八旗绿营的鸟枪差距有多大,诸位也清楚,那么,诸位想过没有?差距为什么如此之大?”
呷了口茶,易知足才接着道:“原因很简单,咱们大清的模式和制度扼杀和限制了火枪的创新改良,在欧洲各国,朝廷是鼓励私人或工厂研究和制造军火的,就以花旗国最新式的米尼枪为例来说。
研制米尼枪的人在成功后申请专利,然后将生产制米尼枪的专利卖给军工厂,以获得大笔的财富、名誉和地位,军工厂生产米尼枪卖给咱们赚取厚利,这米尼枪生产的越多,研制者获得的财富就越多,这就促使他们不遗余力,专心致志的去进行发明创造。”
说到这里,他一脸讥讽的道:‘咱们大清对于火器的生产管理制度就不用在下多说了吧,没人会想着去研制改良创新,就算是琢磨出好的,也是秘而不宣,珍藏不露。”
卓秉恬道:“这个可以改进。朝廷也可以鼓励”
“改进?鼓励?”易知足哂笑道:“诸位该不会是认为研制改良武器和机械生产制造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吧?在下的提醒诸位一下,火器的研制改良是需要消耗大量钱财的,需要经过不断的尝试和改进,而且对于武器的研制和改良是永无止境的朝廷会如此不遗余力的投入?
为什么我们大清的火器落后,一直停滞不前?最大的原因是和平的时间长,天下太平,朝廷根本就不会投入大额的钱财去研制改良火器!但私人工厂就不一样,哪里有战争哪里就有市场!
元奇手里的米尼枪产就是自花旗国的私人军工厂!欧洲各国就没有朝廷办军工厂的,所有的军工厂都是私人开办的!”
耆英一脸狐疑的道:“那朝廷如何管制?”
“自然是内外监管了。”易知足道:“对外,严禁私人持有火枪,对军工厂,严禁擅自对国内出售,火枪的生产数量也要严格按照订单进行生产。”
私造火器,这事可不是一般的大,别说耆英、卓秉恬,就连大大咧咧的僧格林沁也不敢轻易接这话茬,半晌,卓秉恬才道:“知足着英夷免费修建上海至宝山的铁路,可是打算在宝山兴办工厂?”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不错,一些有污染的工厂不适宜建在上海县城附近。”
卓秉恬暗忖,果然如此,只是没料到易知足丝毫不加以掩饰,承认的如此痛快,他轻笑道:“这一条铁路造价至少要数百万两白银吧?”
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江宁一战,元奇怎么说也投进去数百万,朝廷总不能让元奇血本无归吧?这条铁路,在下会上奏朝廷,所有权归属元奇。”
卓秉恬微微点了点头,江宁一战,元奇投入不小,这一战能够获得这个结局,也完全是依仗元奇团练,这个要求还真是不过分。
三人前来上海,各有任务,也不便在酒宴上深谈,况且今天主要还是庆贺易知足晋封一等子爵,不是僧格林沁想乘着易知足心情好提起话头,谁也不会那么不识趣,卓秉恬当即岔开这茬,聊起一些轻松的话题。
天色麻黑之时,酒宴尽欢而散,易知足一直将三人送出大门外才停步,看着三人起轿离开,他才折回衙门,一进大门,便见包世臣带着几个幕僚迎上来,齐声道:“恭贺爵爷,晋封一等子爵。”
“同喜同喜。”易知足笑着拱手道:“对诸位先生的保举,朝廷都允了,诸位先生应该都看到了吧?”
“爵爷提拔之恩,在下等没齿难忘。”
“诸位先生无须客气。”易知足笑道:“本爵领兵在外征战,道衙全赖诸位先生打理,这份战功理应有先生们的一份,以后有实缺,本爵会为诸位先生尽力争取。”
实缺和虚衔,那可是天差地别,一众幕僚皆是喜不自胜,连忙躬身道:“谢爵爷!”
易知足摆了摆手,径直往后院而去,他晋封一等子爵,实授南洋提督,一众幕僚也因为战功保举分别得到七品至四品的虚衔封赏,一个个都对他感恩载德,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至于他许诺为众人争取实缺,也是为了招揽人心,摊子越大,他需要的人手也就越多,不过,这事传开之后,必然会吸引众多的士子前来投靠。
一路想着走进后院,抬头就见严小妹带着白雪、林璇、春梅、夏荷等一众丫鬟恭候着,一个个脸上都喜气洋洋,易知足晋封一等子爵,她们自然也是跟着水涨船高,见他进来,严小妹笑盈盈的道:“妾身等恭迎爵爷。”
春梅等一众丫鬟则蹲身道:“奴婢等恭贺爵爷。”
易知足笑道:“赏!这个月所有人月例翻倍。”
“谢爵爷赏!”众女子连忙齐声道。
道台大人晋封一等子爵,实授南洋提督的消息很快就在县城里传的沸沸扬扬,次日一早,易知足早餐还没吃完,李旺就抱着一叠拜帖进来,笑道:“爵爷,这些都是前来恭贺的”
易知足翻了翻,最上面就是知县刘光斗的,其后是严世宽等一众士绅商贾,都是熟人,想想也是,不是熟人也不会一早就来,略微沉吟,他才道:“带刘大人和严掌柜去书房,其他人都回了,转告他们,心意本爵领了,这几日公务繁忙,无暇接待”
听的这话,李旺心里暗道可惜,这一推,怕是数千上万两银子就推掉了,这些人可不是空手来道贺的,不过,他不敢多嘴,连忙躬身应道:“属下明白。”
吃完早点,易知足缓步走进书房院子,一进院门,刘光斗、严世宽两人就迎了上来见礼,连声道贺,刘光斗边恭贺边抽出一张礼单来,还没来得及送,易知足就笑道:“礼就不必送了,县衙是什么情况本爵清楚。”
刘光斗一脸讪讪的道:“爵爷,礼不重,是下官一点心意”
“心意领了,礼就不必了。”易知足边说边走,“这两日叫说宝山知县陪同耆大人、卓大人去北郊看看以工代赈的工程和宝山县城。”
“下官遵命。”刘光斗连忙道,他明白易知足的意思,吴淞一战,宝山县城损毁严重,带两位钦差去,自然是诉苦哭穷。
“去忙吧。”易知足随意的吩咐道,进了房间,他才看向严世宽,道:“一大早巴巴的跑来,不光是为了恭贺吧?”
“更多的是担心。”严世宽一点不见外的从桌子上的雪茄盒中取出一支雪茄,道:“大掌柜实授南洋提督,这个上海道?”
这个问题,易知足昨晚上也考虑过,按理他实授南洋提督,这个上海道台就该卸任,但是谕旨上却是一句没提,似乎是有着他兼任的意思,但就算是兼任,也得提一句不是,他估摸着,道光是想试探他的意思,毕竟上海道兼管着江海关,元奇承接一千万国债可是以江海关的关税抵押的。
略微沉吟,他才道:“别担心,朝廷如今还离不开元奇,不敢不考虑元奇的利益。”
严世宽点了点头,道:“南洋大臣和南洋提督都是新设的官职吧?”
“我如今也不清楚南洋提督的具体权职,”易知足缓声道:“昨日酒宴上,没有提及这事,我一会就去拜访南洋大臣耆英。”
耆英的钦差行辕在城隍庙西北的西园,西园占地七十亩,是在前明潘方伯的豫园故址上修建的,园中建筑精美,景色优美,难得的是闹中取静,易知足在门外递上帖子,随即就被一个长随领了进去,一路逶迤前往‘三穗堂’。
‘三穗堂’在西园正中,堂之前分植桧柏,前面是有湖,湖心有亭,东西筑有石梁,九曲以达于岸,亭外远近植芙蕖万柄,花开时望之灿若云锦,不仅视野开阔,而且景色优美。
到的堂前,见的耆英在站在台阶上相迎,易知足连忙加快了脚步,上前拱手笑道:“钦差大人住的可还习惯?”
“江南风光非是辽东能比。”耆英说着伸手礼让道:“易大人请。”
两人进屋落座,易知足也不兜圈子,径直道:“皇上应该还有谕旨吧?”
略微沉吟,耆英才开口道:“易大人是想问南洋提督的具体权职吧?”顿了顿,他接着道:“南洋提督是为江浙闽粤四省通商口岸的防务而设,与英夷一战,八旗绿营屡战屡败,元奇团练却是连战连捷,未尝一败,为震慑外夷,皇上决意着元奇团练分驻四省通商口岸。”
易知足不动声色的道:“各个口岸的编制呢?”
“原本打算是各个口岸各设一镇”耆英沉吟着道:“易大人是打算沿用绿营编制还是采用新兵编制就是西洋的编制?”
听的这话没,易知足心里暗自震惊,朝廷看来是真打算训练新兵,笑了笑,他才道:“大人是南洋大臣,这事当由大人做主。”
这小子这么好说话?耆英有些意外,话题一转,道:“除了分驻四省通商口岸的陆军,朝廷还打算筹建新式海军,也归属南洋提督统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