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新港,水师大营。
繁星满天,夜风习习,原本灯火通明喧嚣不已的水师大营在宵禁令和封营令下迅速的恢复了宁静,所有的营房都静悄的,各营军官提着灯笼不停的来回巡查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生怕引起哗营。
鄂安泰也放心不下,在大营里转悠了一圈见的各营军官都恪尽职守,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正打算回营部,一盏灯笼迎面而来,到的跟前,才看清楚是常贵祥,他轻声问道:“有回电了?”
“没那么快。”常贵祥说着凑近,压低声音道:“咱们是不是该去会会醇亲王?”
鄂安泰闷声道:“你想问什么?”
“醇亲王是否矫召,对北洋水师而言意义可不小。”常贵祥轻声道:“这事不弄清楚,怕是连觉都睡不着。”
“已经仔仔细细的搜过了,没有发现密旨什么的。”鄂安泰也不瞒他,轻声道:“多半是矫召,若是有密旨,岂有不随身带之理??”
“那可未必。”常贵祥缓缓摇了摇头道:“此事关乎朝廷对北洋水师的态度,最好还是问个明白。”
鄂安泰却是不想往死里得罪奕譞,对方毕竟是当朝实权亲王,且深得太后器重,今天这事,他也分辩不清楚,究竟是不是出自太后的授意,奕增擅自离京潜回大营,本身性质就极为严重,太后追究也是情理中事。
略微沉吟,他才道:“今儿这事不小,官兵群情汹汹,我的巡营以防出现意外,这事你去试探一下。”
常贵祥点了点头,道:“行。”
“等等。”鄂安泰却是有些不放心,叮嘱道:“得讲究策略。”
“放心。”常贵祥笑道:“我一家老小可都在京师呢。”
“论人情世故,你强我可不是一星半点。”鄂安泰颌首道:“我送你过去。”
奕譞已经被转移到一个比较僻静的院子里软禁,院内院外守备森严,倒不是防着奕譞逃跑,而是防备大营官兵找奕譞的麻烦,一众中高级军官多少有些忌惮,下层官兵却是百无禁忌,尤其是直隶山东籍的官兵更是毫无忌讳,不守备森严,可不是闹着玩的。
进的院子,常贵祥随意的询问值守的军官道:“醇亲王情况怎么样?”
“情绪还算稳定,不过是有些沮丧。”那军官说着伸手道:“还请将手枪交由我们保管。”
常贵祥一笑,抽出枪来递了过去,当初要是敢搜奕譞的身,也就不会出那么多事了,不过,这也只是想想,奕譞贵为亲王,谁敢去搜他的身?
房间里,奕譞听的脚步声,有些警惕的看向门口,虽然被软禁,但他并不太担心,只要北洋水师不反,就不敢将他怎么样,不过,却是担心受辱,房门一来,他一眼就认出是营门外的那个滚刀肉,心里不由的暗自叫苦,这家伙得罪他已经是得罪狠了,反而令他有些忌惮。
见的奕譞端坐不动,一脸警惕的神情,常贵祥径直拉了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慢条斯理的点了支烟,这才道:“别紧张,我就问一件事,太后究竟有无懿旨将奕军门革职拿问。”
奕譞冷哼了一声,偏过脸去,他讨厌对方这副口吻,见他一副不理不睬的模样,常贵祥慢悠悠的道:“王爷最好是明白自己目前的处境。”
奕譞不屑的看了他一眼道:“本王什么处境?阶下囚?”
常贵祥一脸戏谑的道:“长夜漫漫,要不要我叫几个兔儿爷来给王爷解解闷?”
“你——!”奕譞脸色一下因为愤怒而胀的通红,真要被几个兔儿爷**,那他可就真是没脸见人了。
“少摆你王爷的威风。”常贵祥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是吃敬酒还是罚酒,自个选。”
估摸着对方有可能真做的出这种龌蹉事来,奕譞登时没了脾气,略微沉吟才道:“太后电旨,极力劝说奕增,至不济也要让北洋水师保持中立。”
“奕军门已经保证北洋水师严守中立,王爷为何还苦苦相逼?”
奕譞讥讽道:“北洋水师这个样子,元奇和恭王会轻易让你们保持中立?”
对于他的讥讽,常贵祥压根不予理会,追问道:“这么说,朝廷并没有将奕军门革职?”
“没有。”奕譞闷声道。
“王爷可真是好胆色。”常贵祥讽刺了他一句,随即站起身来,见他有要走,奕譞连忙问道:“打算何时放本王回天津?”
“那得看太后想不想让王爷回天津或者是京师了。”常贵祥丢下一句,快步离开。
鄂安泰放心不下,也没去巡营一直就守在院子门外,见的常贵祥如此就出来,不由的颇为意外,迎上前问道:“可套问出什么了?”
常贵祥轻声道:“确实是矫召,太后根本就没将军门革职,只是让醇亲王极力劝说,至不济也要让我们保持中立。”
话才落音,就听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军官一溜小跑而来,到的二人跟前喘着粗气道:“报告总戎,上海急电——。”说着呈上一封电报。
“已从上海抽调西医连夜乘坐专列赶往天津抢救奕军门。目前局势复杂,望北洋水师暂时封闭大营,静观其变。易知足。”
就着灯笼昏暗的灯光看完电报,鄂安泰轻叹了一声,转手将电报递给常贵祥,奕增右胸中枪,伤势极为严重也不知道能否抢救的过来,暂时封闭大营,他可不是奕增,只不过区区一总兵,哪个不是抬抬脚面比他人还高,他扛得住?
看过电报,常贵祥沉吟了一阵,这才开口道:“暂且封营,静观其变,这是上策。”
鄂安泰苦笑着道:“我们疏忽了一点,奕军门送往天津急救,能瞒得过天津城内的一众大员?估摸着明天上午,文制台就会赶来大营,封营?怎么封?”
顿了顿,他接着道:“我琢磨着,还是应该马上给军机处发电报,如实禀报这事。既然朝廷并没有将军门革职,就没什么好忌讳的。”
“我也是这个意思。”常贵祥颌首道,既然天津方面无法隐瞒,就还不如及早禀报,顿了顿,他又补充道:“顺带给总督行台也发封电报罢,让他们预做安排,接应一下军门。”
天津,总督行台。
直隶总督文煜收到电报不由的大惊失色,奕譞前往水师大营,他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不成想居然闹出那么大的事情来,他不由的暗自腹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要是激起北洋水师哗变,这局面可就无法收拾了。
“给大营回电,务必尽力安抚官兵,避免哗营。”文煜沉声道,至于奕譞,他压根就不提,这事轮不到他来操心,他也不操这份闲心!
顿了顿,他接着吩咐道:“将电报原文转给军机处。还有,马上派人通知洋人医馆做好准备,派人出城接应。”
京师,紫禁城,军机处。
轮值军机大臣文祥接到电报也是吓了一跳,连忙令人回电,“当前首务在于稳定军心!”同样的,对于醇亲王奕譞,他也是只字不提,倒不是不关系奕譞的死活,而是担心刺激北洋水师官兵。
沉吟了一阵,他又着人给天津直隶总督文煜去电,着其迅速回报奕增的伤势以及抢救情况。
恭王奕譞还没抵达天津,北洋水师就先上演了一出篡夺兵权的大戏,眼下北洋水师提督奕增生死难料,北洋水师提督一职空缺,朝廷和元奇怕是对北洋水师提督人选都是志在必得,恭王怕是没什么机会。
抽出长烟杆慢条斯理的装了一锅烟,点燃之后,他微微眯着眼慢慢的抽着,目前这个局势,恭王如果再染指北洋水师,不仅会遭朝廷忌惮,元奇只怕也会大为反感,极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得着人前往天津劝说恭王,置身事外,凡事皆是欲速则不达,操之过急,只能是适得其反。
他正寻思着,电报房当值章京又蹑手蹑脚的进来,躬身道:“文相,上海镇南王来电——。”说着呈上一份电报。
元奇好灵通的耳目!文祥暗暗心惊,接过电报扫了一眼,他不由的露出一丝冷笑,电报是易知足发来,直言北洋水师提督之位空悬,乃是一大乱源,必须马上委任,并毫不客气的举荐载钊接任北洋水师提督。
慈安不是每天都会召见大臣,但是军机大臣却是雷打不动每天都要召见的,京师俗称‘叫起儿’就是指召见军机大臣,而‘叫大起儿’则是正经八百的早朝了。
养心殿,东暖阁。
慈安仔细的翻看了手中的北洋水师总兵鄂安泰,直隶总督文煜,镇南王易知足发来的三份电报,阴沉着脸半晌说不出话来,之前一个载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今又来了一个奕譞!如此简单的事情居然被他办的一团糟!
慈安不吭声,几个军机大臣也都跪在地上一声不吭,这事太大,慈安不问,没人敢随意开口,首席军机大臣肃顺面无表情木桩子一般杵着,心里却是一直盘算着,究竟是不是应该力挺载钊接掌北洋水师。
载钊之前就是北洋水师提督,可以说北洋水师能有今日的规模,载钊功不可没,而且其在北洋水师中的威望也十分高,与奕增相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由他接替,确实是适合,不过,他是易知足的大舅子,这个时候让他接掌北洋水师,元奇对于北洋水师的掌控力度将大大增加。
但出了这种事情,太后想让自己的亲信接掌北洋水师也有些勉强,不说元奇和恭王会极力反对,就是北洋水师官兵也必然会严重抵触,能否有效掌控北洋水师,还得两说!
良久,才听的慈安的声音,“北洋水师提督一职空悬,诸位是何意见?”
话一落音,新晋的军机大臣沈桂芬便抢先开口道:“天津乃京师门户,北洋水师坐镇天津,提督一职关乎京师安危,须的慎之又慎。”这话虽然没有明言,但无疑是否定了易知足举荐的载钊。
肃顺有些不悦的皱了下眉头,缓声道:“微臣窃以为,当务之急是稳定北洋水师军心,须的挑选一个威望素著之人接任北洋水师提督一职。”
他也没明说,却是针锋相对,赞成由载钊接掌北洋水师,毕竟在北洋水师中称得上是威望素著的也就只有载钊!
见的两人针锋相对,文祥宛如老僧入定一般,眼观鼻,鼻观心,他是恭王的人,心里也不支持恭王染指北洋水师,自然不会去掺和这事,省的遭人误解。
珠帘后的慈安微微蹙了下眉头,她也赞成必须马上安排人接替北洋水师提督,否则,这事只会越来越麻烦,甚至有可能惹出乱子来,奕訢班师回京抵达天津就在这两日,天津可不能乱。
不过,让载钊接任,她心里是不认可的,载钊接任确实是有利于迅速稳定北洋水师军心,但载钊与易知足的关系是朝野皆知,而且载钊本身又是积极支持立宪的,她如何放心让他接掌北洋水师?
当然,她心里也清楚,奕譞这事做的实在是太过分,北洋水师官兵对于保皇派只怕抵触对立情绪十分严重,安排她的亲信可能会激起哗变。
见的两人针锋相对,宝鋆不急不缓的道:“回皇太后,微臣窃以为,北洋水师提督接任人选,最好是让奕增举荐。”
听的这话,慈安心里一动,这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奕增举荐的人,即便是威望资历略有不足,北洋水师上下也必然不会有异议,不过,她很快就觉的不妥,奕增擅自离京潜回水师大营,又遭奕譞挟持刺伤,心里能没有怨恨?他举荐的人适合?
“微臣附议。”肃顺附和着道:“奕增素来主张北洋水师严守中立,北洋水师能够保证严守中立有利于目前局势,奕增举荐之人,必然能够贯彻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