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照明弹和地上的炮火交响辉映,大营内外明灭不定,枪声炮声交织在一起,响的甚是欢快,僧格林沁沿着忽明忽暗的道路快步急行,很快就赶到了设置在营前壕沟后的迫击炮阵地。
见他赶来,迫击炮营营长孙连海快步迎了上来,敬礼道:“僧王——。”
僧格林沁打断他话头,高声道:“情况如何?”
“报告——,敌人兵力不少,而且开始从两侧游动。”
向两侧游动?僧格林沁心里一沉,倭军出动了多少兵力,能三面进攻?看了一眼阵地上竖立着的简易瞭望塔,他也懒的废话,径直动作麻利的爬了上去,瞭望塔上的瞭望手见的营长亲自陪着上来,连忙识趣的递上望远镜。
举起望远镜一看,僧格林沁心里登时一沉,借助着照明弹他的很清楚,黑压压一大片倭军竟以冲锋的姿态向大营冲来,一眼看过去,人潮汹涌宛如潮水一般,密集的炮弹在人潮中爆炸,犹如一朵朵转瞬即灭的浪花。
他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迟迟没有开炮,很显然是在等待敌人进入迫击炮的射程之内,与元奇的迫击炮兵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那密集的枪声,敌人至少还在千米外,前锋营居然就能打的如此热闹,纯粹就是开枪壮胆!
他脸上不由的有些发热,这前锋营还算是见识过天津之战,参加过征朝之战的,都如此不堪,那些个没有经历实战的各营会不堪到什么地步?
更让他火冒的是,外围安排了不少的明哨、暗哨、游哨,居然还是让敌人摸到了眼皮子底下,从鸣枪报警到炮声响起,顶天不过十分钟,也就是说敌人至少是摸到了二三里开外才被发现!
孙连海也是心有余悸的道:“幸亏报警的及时,若是再迟些发现,情况就十分凶险了,看这情形,敌人兵力至少上万。”
僧格林沁没吭声,向左右两翼运动的敌人每股少说也有二千人!正面至少是三千人以上,没有谁一上来就投入所有的兵力,目前他们看到的可能只是倭军敢死队性质的前锋,也就是说倭军至少在一万五至二万之间,这个估计,他没敢说,怕影响军心。
在瞭望塔上只呆了几分钟,他就麻利的溜了下来,孙连海跟在身后问道:“两翼是否需要炮火支援?”
“没有必要!”僧格林沁沉声道:“你们负责压制正面之敌!”
话未说完,德楞泰匆匆小跑着过来,到的跟前,他才喘着粗气道:“敌人向两翼迂回,意图全面强攻!”
“慌什么?”僧格林沁呵斥道:“督促各部进入各自指定的位置,让他们沉住气,将敌人放近了再打!”说着,他用打火机看了下表,接着道:“距离天亮已不到三个小时,坚持到天亮,我给你记头功!”
一听记头功,德楞泰兴奋的道:“是,保证能坚守到天亮。”
倭军也清楚一旦天亮不是拥有优势火器的清军对手,是以连试探性的攻击都没有,一上来就直接发起冲锋,企图短兵相接,以削弱双方在武器上的差距。
面对悍不畏死如潮水一般涌来敌人,前锋营虽然参与过征朝之战,但基本只是扮演协助或者是助攻的角色,而且朝鲜兵也从来没有这种自杀式冲锋的情形,见的这种情形,不免的有些慌乱,也不管敌人是否在射程之内,天黑也不用瞄准,只管将枪平端冲着对面‘砰砰嘭嘭’的乱打一气。
倭军不仅武器停留在数十年前,战略战术也同样是没有丝毫改进,还是沿袭老套的密集冲锋,尽管前锋营官兵慌里慌张的乱打一气,但因为步枪的射程远,对于密集队形的倭军依然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不过,倭军依然是呐喊着前赴后继的冲锋!
“打,给老子狠狠的打,看是他们两条腿跑的快,还是我们的子弹快!”什长刘花子高声给下面的士兵打气,他也是有些恨铁不成钢,一上战场,这些家伙就将平素里训练的都丢到脑后了,手忙脚乱的乱打一气,不过,现在不是训斥的时候,只能秋后算账。
眼见的对面的敌人一个个嗷嗷叫着仿佛是赶着去投胎一般不要命的往前冲,他心里实则也是有些发憷,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战场上碰到这种不怕死不要命的,最是令人头痛,好在他们是武器占优,准备充分,否则这一战还真是有点悬。
战壕后面不远就是大营栅栏,这里是第二层的火力防线,与战壕一道构成两层火力,这里的情况稍微好些,军官们来回走动呵斥,没有命令不准开枪。
德楞泰放下望远镜暗自松了口气,虽然部下打的不成章法,但是打对面武器装备落后战术陈旧的倭军却是绰绰有余了,“传令,敌人进入三百米范围之内再开枪。”
一个军官轻声道:“大人,三百米是不是太近了,黑灯瞎火的,也没法瞄准。”
“就是因为没法瞄准,才要放近了打。”德楞泰没好气的道:“僧王亲自督战,你们还嫌我脸丢的不够?”
倭军密集的队形先是被一阵乱枪打的七零八落,待的冲进三百米的范围之内,又迎来更为猛烈密集的枪声,即便再不怕死,也都趴在地上不敢起身了。
枪声炮声渐渐稀疏下来,僧格林沁暗自长松了口气,看来第一波攻击总算是抗下来了,就不知道倭军会不会组织第二轮攻击,他看了看表,不过才过了一刻钟左右,距离天亮还早。
不过,就算倭军发起第二轮强攻,他也不用担心,抗过了一轮进攻,官兵的慌乱和紧张情绪都会大幅缓解,只会越打越顺手。
枪炮声虽然稀疏下来,照明弹却依然不间断的发射,将战场照应的忽明忽暗,倭军前沿指挥部,仁和寺宫嘉彰亲王的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虽然早就知道清军的火器厉害,但耳闻与亲眼目睹却完全是两回事。
看着密集的炮弹持续在冲锋的队伍中爆炸,敢死队一片一片的倒下,看着还离着五六百米远,冲锋的队形就象割麦子一般成片成片的倒下,他心里不由的生出一股绝望,清军火器之强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阁下,敢死队看来是不行了。”西乡隆盛迟疑着道:“是否继续攻击?”
嘉彰亲王看了他一眼,道:“听吉之助的语气,可是动摇了?”
“是。”西乡隆盛毫不掩饰的道:“清军的火器之强超出了我们的预料,而且,清军明显是早有防备。”说着,他又补充道:“现在再发起攻击,就成添油战术了。”
嘉彰亲王沉默着没吭声,在亲眼目睹了清军强大的战力之后,他心里已经有些后悔,后悔仓促发起这场夜战,实际上,夜袭的计划在两日后的,但是清军下午突然开始大肆屠杀沿途的流民,划定军事区,并且不断向前延伸,逼迫的他们不得不仓促发起这场夜战。
默然半晌,他才沉声道:“中国有句话,叫——开弓没有回头箭。”
西乡隆盛迟疑着道:“若是伤亡惨重,京都就无兵可守了。”
“有兵也同样守不住!”嘉彰亲王有气无力的道。
稍稍沉默,西乡隆盛才道:“夜袭在于攻其不备,对方既然有防备,我们没有必要继续攻击,那只会增加伤亡。”
“在清军划定军事区时,就应该判断出清军已经有所防备!”嘉彰亲王沉声道,他有些不甘就此撤退,毕竟这一波强攻伤亡不小,但继续发动攻击,他又没有勇气,清军的火力实在是太猛了,着实是伤亡不起。
他很清楚,要撤退也必须乘着天黑,一旦拖到天亮,清军必然会衔尾追杀,半晌,他长叹了一声,满是不甘的道:“撤吧。”
倭军撤退,前锋大营一片欢呼,大帐里,僧格林沁却是黑着一张脸扫了德楞泰一众军官,“提前几天就一再提醒你们,事到临头,看看你们这仗打的象什么样子?这也就是碰上倭军这豆腐渣,遇上稍微强点的,今天大营非被人断端了不可,那些哨探是怎么回事?居然让倭军大部摸到眼皮子底下来了?”
那些哨探估计都没有活口了,德楞泰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只得欠身道:“属下必定严加整顿,认真进行战后总结。”
这一仗毕竟是打赢了,僧格林沁也不愿太苛刻,点了支烟,他才缓声道:“原地修整几日,不必着急向前推进。”
上海,镇南王府,长乐书屋。
早上八点,易知足才进的书房,曹根生就快步进来禀报道:“大掌柜,福冈来电,枚方大捷,倭军夜袭枚方大营,僧王亲自坐镇指挥,一战歼敌六千余,我军伤亡微乎其微。”
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那么好的武器装备,若是还被倭军偷营得手,八旗新军也该裁撤了。”
曹根生笑了笑,道:“电文是否需要转给朝廷?”
“不用,他们自己会向朝廷奏报请功。”易知足说着看了赵烈文一眼,“将这消息通报恭王。”
恭王奕訢这几日过的甚是悠闲,慈安对于他奏请全面整顿八旗新军和北洋水师的折子迟迟没有批复,他也乐的逍遥,每日里早出晚归,载垣想见他一面都难,当然,易知足要找他,却是一找一个准。
十点才过,奕訢就匆匆进了镇南王府,进的书房,他径直就问道:“枚方大捷,书房意味着京都战事大局已定?”
“京都战事原本就没有什么悬念。”易知足说着伸手让座,随手点了支烟,这才缓声道:“之所以让八旗新军独立打京都,既是为了避免元奇成为众矢之的,也是为了给六爷和肃相提供机会。”
奕訢心里一喜,“国城兄的意思,现在可以去大阪了?”
易知足慢悠悠的道:“你那位七弟,你打算如何安置?”
“总不能杀了罢。”奕訢笑道:“就软禁在倭国,如何?”
“那是你们的家事,我可不便插言。”易知足缓声道:“我觉的六爷也无须采取其他手段,径直以清理青军社的名义进行清洗夺权,必要时,我切断大阪的有线电报。”
“矫召?”奕訢试探道。
易知足笑道:“六爷和肃相应该早有计划罢,何须我多言?”
“计划不如变化快。”奕訢缓声道:“若是能让太后早日同意并下诏进行全面清理整顿八旗新军,这事就好办多了。”
“这还不简单。”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六爷上份折子,恳请出洋考察。”
“这法子好!”奕訢笑道,“就没什么事情难得走国城兄。”
京师,紫禁城,养心殿,东暖阁。
看过奕訢的折子,慈安的脸色有些阴沉,什么出洋考察,这分明就是逼她尽快表态答复关于全面清理整顿八旗新军和北洋水师之事。
这让她有些为难,如果不同意,奕訢如今在上海,极有可能不管不顾自行出洋,或者就干脆呆在上海与易知足搅和在一起,这两种情况都她不愿意看到的,同意进行整顿,她又觉的不妥,这道谕旨一下,极有可能被人拿着鸡毛当令箭。
转而,她又想到,已经过去了几日,载垣居然还没有回复,当即吩咐道:“给载垣去电,迅速回复。”
上海,收到电报,载垣感觉自己着实是冤的慌,这几天他连奕訢的面都见不到,每次前往奕訢的别园都被告知奕訢已经外出,很显然,人家这是刻意在回避他,不过这次他却是顾不得了,就算是坐在奕訢的别园等,也要见到对方。
奕訢这几日着实是不愿意见载垣,不过,现在要等候慈安的回复,闻报载垣登门,他亲自迎了出来,一见面他就笑道:“这几日去了宝山几个工厂考察,累怡王空跑几趟。”
能见着奕訢,载垣已是喜出望外,哪里还会在意他的解释,当即拱手笑道:“无妨,我在上海也就一闲人,左右闲着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