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訢来上海了?易知足颇有些意外,转念就意识到是不是京师出事了,当即问道:“京师有什么消息?”
“京师?”严世宽摇了摇头,“很平静,没听说有什么事情。”
“让任安马上来见我。”易知足吩咐道。
严世宽迟疑着道:“恭王那里?”
“遣人知会一声,就说我回来了。”易知足说着钻进了轿子,天气很热但轿子里却甚是凉快,因为轿子放了一大块冰,这感觉就跟开空调一样,他很是享受这种感觉。
这种冰砖是制冰厂专门制作的用于降温防暑用的,在上海很受欢迎,一些讲究的酒肆茶楼和商号店铺都抢着订购,在轿子和马车里放置冰块降温实则还是他提出并率先尝试,引的上海高层纷纷效仿,迅速流行开来。
待他回府洗浴出来,任安已经在书房里候着了,见他进来,连忙迎上前见礼,易知足径直问道:“朝廷有何动静?”
“朝廷这几日在整饬八旗新军和北洋水师。”任安不急不缓的道:“据说是察觉营伍中混杂进了一些会党,不过,据打探的情况来看,似乎是在清洗。”
慈安将僧格林沁调往倭国,借机清洗以牢固掌控八旗新军和北洋水师,这事可以说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易知足并不觉的奇怪,可奕訢来上海与这事有什么关系?难道是慈安欲对奕訢动手?这个可能似乎不大,以慈安的精明岂会做这种蠢事?他也没多想,知道他回来,奕訢肯定会前来,到时候一问便知。
任安一离开,林美莲就进来禀报道:“大掌柜,恭王来了。”
来的那么快?易知足笑了笑起身迎了出去,一出房门就见一身便装的奕訢快步而来,他驻足含笑候着,待其到的跟前才道:“听闻恭王来上海已有数日,可是忧心倭国局势?”
奕訢了拱了拱手道:“倭国有国城兄坐镇,在下有甚的好忧心的。”
还了一礼,易知足才试探道:“这么说是京师出了变故?”
奕訢轻叹道:“一言难尽。”
“进去细说。”易知足笑着展手礼请道。
进屋落座,易知足却不再催问,而是慢条斯理的点了支烟等着对方开口,奕訢似乎的整理了下思绪,这才道:“国城兄耳目灵通,朝廷近几日大力整饬八旗新军和北洋水师水师之事,应该有所耳闻罢?”
易知足点了点头,“听说是军中混杂了一些会党。”
“确实是会党。”奕訢哂笑道:“但不是混杂进军中的,而是在军中发展的一个会党,青军社——青年军官社,这是帝后培植的一个会党。”
将自己了解的情况以及前来上海的原因详细的说了一遍之后,他接着道:“从朝廷的反应和举措来看,这个所谓的锄奸计划,皇太后应该并不知情。”
易知足赞同的点了点头,慈安虽是一介女流之辈,却是颇具政治才华,不至于昏聩到如此地步,从朝廷以雷霆手段解散青军社并进行大清洗就足见其对此事也是十分震惊震怒!略微沉吟,他才道:“恭王是何想法?”
“虽说已解散了青军社并进行了整饬,但焉知军中还会不会冒出其他会党?”奕訢缓声道:“太后既想牢牢掌控军权,就必然不会就此罢手,这对于朝廷推行宪政会造成极大的阻力。”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没有武力为后盾的政权无异于空中楼阁。”易知足缓声道:“推行宪政,为的就是废除皇权专制,如若帝后依然把持着军权,立宪就会变成一个笑话,这也我支持你们掌控朝廷新军的原因。”
顿了顿,他接着道:“如果帝后要把持军权,那么和平立宪就根本不可能实现,看来,唯有走武力推翻朝廷建立宪政这条路了,机会,我给你们了,但你们不珍惜,却也就怨不得我。”
听的这话,奕訢到倒真是急了,连忙道:“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非的兵戎相见的地步,太后能够及时主动解散青军社,并积极清洗,足见还是有所忌惮。”
说到这里,他稍微顿了顿,这才道:“这事对于咱们来说,倒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无须遮遮掩掩,直接光明正大的掌控在倭的朝廷新军,并推举由僧格林沁统掌八旗新军,由载钊掌管北洋水师,如此,既可避免爆发内战,也能架空帝后,而且朝廷上下也能接受。”
这也太想当然了吧?慈安会心甘情愿的拱手交出兵权?真要如此,她也就不会在军中筹建青军社培植亲帝后的势力了,易知足沉吟了一阵,才开口道:“恭王有心尝试,我自然是大力支持,不过,不管怎么折腾,不能影响对倭的战事,打下京都再说罢。”
奕訢颌首道:“那是自然,若是因此搅了平倭计划,未免得不偿失。”
见他识趣,易知足笑了笑,道:“恭王是打算回京师?还是在上海小住一段时间?”
“暂且在上海小住。“奕訢不假思索的道,既然出了京师他就没打算空手回去,他打算亲自前往倭国一趟,就这么回京算怎么回事?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以往恭王前来上海皆是匆匆来去,这次既然有时间,不妨多走走多看看,我安排人陪同。”
“如此,就多谢了。”奕訢拱手笑道,他确实也有心好好的仔细的全方位的考察一下上海,元奇短短不过二十年时间就将上海打造成大清最大的港口,最开放也是最西洋化的城市,他确实也十分感兴趣。
易知足笑了笑,“打京都可能需要些时间,难得如此机会,恭王有暇可随时过来。”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奕訢笑道:“以后会时常前来叨扰,国城兄到时候可不许嫌烦。”
“一旦立宪,恭王势必摄政监国,很多方面我们都需要交流沟通,岂会嫌烦。”易知足笑道:“倒是恭王别嫌我烦才是。”
势必摄政监国!奕訢听的心头一跳,笑容满面的道:“每次见国城兄皆是受益良多,能有机会时时与国城兄长谈,实是荣幸之至,岂会嫌烦。”
顿了顿,他关切的道:“京都不太好打?”
“恭王无须担心。”易知足缓声道:“并非京都不好打,而是要确保一战打下京都,擒拿倭王,一旦倭王北逃,战争势必旷日持久。”
听的这话,奕訢放下心来,打仗的事情他不懂,不敢多嘴,更何况易知足南征北战,东征西讨从无败绩,在大清堪称战神一般的存在,他也不敢自讨没趣,当即便起身拱手道:“国城兄刚渡海回府,在下就不多叨扰了。”
易知足起身将其他送出门口,便在台阶上止步,目送奕訢出了院子,他顺着台阶下到回廊缓缓的来回踱着,慈安本就掌控着朝廷新军,却还在军中组建青军社,培植亲帝后势力,很显然是未雨绸缪,为着立宪之后做准备的。
看来,和平推行宪政极有可能行不通,至于奕訢所说的剥夺帝后的军权,不是不可能,但难度极大,对于京师的情况他一直是密切关注,很是清楚,朝中如今是泾渭分明的两大派,一是立宪派,一是保皇派,虽然立宪派处于强势,但保皇派势力也不小。
真要象奕訢说的那样剥夺帝后的军权,朝廷自己就会先乱起来,可能新军自己就会爆发大规模的内讧,这种局面对于元奇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坏事,就算不插手干预,也可以暗中支助奕訢一方。
想到这里,他又觉的不妥,元奇能暗中支助,英法会不会暗中支助?慈安并不缺乏远见,她会不会向英法寻求援助?甚至是这个时候就未雨绸缪开始与英法勾结?
他正琢磨着,却隐隐听的院子门口传来争吵,不由的颇觉诧异,还有谁敢在他院子门口争吵,待走的稍近,他就听出是燕扬天的声音,不用听他就能猜出个大概,必然是燕扬天求见,被档了架,因为是军情燕扬天不愿意耽搁。
他犹豫着停下脚步,林美莲这时也从房间里出来,抬头见的已经惊动了易知足,不由的笑道:“让人在外面拦着,就怕影响大掌柜思考,不想还是。”
易知足温和的道:“让他进来,军情火急,不得阻拦,即便是半夜有军情也得叫起,何况只是想问题。”
“属下知错。”林美莲连忙乖巧的道:“保证不会再犯。”
易知足摆了摆手道:“另外,让任安过来一趟。”说着便折回书房,很快燕扬天便快步进了房间,敬礼道:“校长不等京都战事结束就赶了回来,可是有急务?”
见他心平气和,易知足微微颌首道:“确实是有急务,倭国进展如何?”
“回校长。”燕扬天朗声道:“奕譞、僧格林沁部仍驻军大阪,东海舰队已经攻陷尾张藩主城名古屋,陆战队正快速向西北穿插,以切断京都退路!”
这是既定的计划,奕譞、僧格林沁率部在大阪登陆摆出进攻京都的阵势,京都危急,必然召集幕府和附近大名派兵驰援,东海舰队主力再登陆名古屋向西北穿插,对京都形成包围之势,然后毕其功于一役。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攻占名古屋可还顺利?”
“十分顺利,不过半天时间,尾张藩就献城投降。”燕扬天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尾张藩的抵抗并不激烈,部队几乎没什么伤亡,只有二十多人轻伤。”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着他们务必保护好有些电报线路,保证通讯畅通,平时一日一报,有战事随时禀报。”
“是!”燕扬天朗声道。
待的易知足返回后院,已是晚饭时间,载通特意为他张罗一桌子他平日喜爱吃的菜,菜很丰盛,吃饭的却就只有他和载通两人,虽然他妻妾不少,但载通规矩大,吃饭的时候妾室不准上桌只能在一旁站着侍候,因此一众妾室没有一个愿意前来陪同。
易知足平日里也是轮流陪一众妻妾吃饭,这次前往倭国的时间不短,回府自然是要陪同载通这个正妻,虽说他在倭国的时间不短,但却是自带厨子,不存在饭菜不合胃口,倒是在海上这几天却真是没能好好吃两顿饭,见的这满桌子菜,他自然是胃口大开。
酒足饭饱,待的丫鬟奉上茶水,载通一脸温柔的道:“正德、正行两兄弟来信,说是毕业之后就启程回国,今年能赶回家过年。”
易知足听的一笑,“听说他俩兄弟在外都谈了女朋友,让他们带回来看看。”
“那有象你这般做父亲的。”载通嗔道:“好在这些年几个小子都不在身边,否则非被你惯坏了不可。”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们若是在国内,孙子都能满地跑了。”易知足道:“再说了,让他们把人带回来,你掌掌眼,要合适就将婚事定下来。”
载通迟疑着道:“会不会太草率了?总的门当户对吧?”
“门当户对?”易知足瞥了她一眼,“你该不会是想将那个公主或者是格格介绍给儿子吧?”
“瞧你说的,我就这么没眼力劲?”载通白了他一眼道:“咱们这样的也不需要结亲家世显赫的,但双方差距总不能太大不是?上海女校就有不少女学生出身世家大族。”
易知足笑道:“能出国留洋的,家世还能差了?”
“你就哄着我。”载通道:“元奇每年资助的留学生还少了,多数都是寒门出身。”
易知足知道这话题说下去没完没了,连忙道:“行,这事等他们回来再说。”
在听倒也不纠缠,转而问道:“正德、正行两兄弟回来,你打算如何安排?”
“想那么长远做甚?”易知足笑道:“等他们回来再说,这得看他们自己的兴趣爱好,不论他们想做什么,我这做父亲的都大力支持。”
“还说不娇惯,就没见象你这么娇惯的。”载通一脸无奈的道:“年纪轻轻的,哪能由着他们的性子来。”
易知足宽慰着道:“好了,别想多了,等给他们回来再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