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小雨连绵不绝,上海的冬天本就阴冷潮湿,一下雨,阴冷的感觉就更为明显,这样的冬夜是极少有人愿意出来的,整个新城的大小街道都冷冷清清的,一辆两轮的老式马车缓缓的在镇海公府角门外停下。更新最快
黄殿元撑开伞跳下车来扫了四周一眼,见的公府大门一段路外冷清如故,心知易知足回上海的消息还没有散播开,否则即便是这样的冬夜,门外大街也会停满马车和轿子,两盏灯笼迎了上来,到的跟前,照看了一眼,便道:“黄先生请。”
进门之后一路逶迤而行,见的偌大一个公府黑灯瞎火冷冷清清的,黄殿元不由的有些怀疑,易知足是否真的回来了?足足盏茶功夫,才来到一个院子外,一个女子提着灯笼迎上来道:“黄先生请跟小女子来。”
这女子他认的叫林美莲,精通三国外语,这几年长年跟随在易知足身边,当即微笑着道:“有劳林姑娘。”
林美莲浅笑道:“黄先生不必客气。”
房间里,易知足正在烫酒,听的动静便抬起头来,黄殿元一进门,抽了抽了鼻子,道:“烫过头了。”说着就赶紧上前将酒从炭火上取了下来,一脸心痛的道:“这又不是烧酒,何须如此滚烫。”
易知足一笑,“冬夜阴冷潮湿,烫些喝着舒服。”
“上海的冬季可真是让人不舒服,又冷又黏。”黄殿元随意落座边说边给自个斟了一杯酒,怕烫着,浅呷了一口,赞道:“好酒。”
易知足将一碟花生和一碟茴香豆移了过来,“过冬还是在广东更舒服。”说着,他也自个斟了一杯,“急匆匆赶来上海为那般?”
黄殿元看了他一眼,道:“大掌柜可真沉得住气。”
“怎么?担心太平天国抢了这天下?”易知足浅呷了口酒,随即拈了几颗花生丢入口中,登时满口焦香。
黄殿元直直的看着他,道:“大掌柜的意思,太平天国成不了气候?”
“甭说是有元奇,即便没元奇,太平天国也成不了气候。”易知足笃定的道:“你也是饱读史书的,几千年来,可曾见有打着宗教幌子举事,坐了天下的?”
“太平天国的,圣库制度都有着不小的蛊惑性。”黄殿元神情凝重的道:“太平军战力强悍,军纪严明,比明末的李自成、张献忠有过之而无不及,李自成还打进京师,建立了大顺......。”
易知足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洪秀全、杨秀清或许堪比李自成、张献忠,但如今的大清不是明末。”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明末,崇祯是两线作战,而且精锐都在东北......咸丰虽然年轻,却比崇祯识时务.....。”
“大掌柜也可以让清廷两面线作战的。”黄殿元闷声道:“大掌柜此时举兵,清廷必然是顾此失彼。”
易知足斜了他一眼,缓缓的呷了口酒,慢悠悠的道:“元奇若是举兵,你说会是什么情况?易位而处,若你是咸丰,你会如何应对?”
思忖了片刻,黄殿元才道:“大掌柜的意思,朝廷会重点对付元奇?”
易知足缓缓摇了摇头,道:“南洋海军的战力不是八旗新军和驻京八旗能比的,满清的宗室勋贵也不尽都是酒囊饭袋,不少人能清醒的认识这一点,若是元奇举兵一路北伐,清廷必然是层层设防,重兵堵截,若是元奇依仗舰队直捣黄龙,攻打天津、京师呢?”
听的这话,黄殿元不由一楞,有太平天国,元奇若是举兵,为争取大义名分,肯定会直捣黄龙,攻打京师,琢磨了一阵,他才道:“大掌柜是担心清廷迁都盛京?”
“满族以少驭多,一直都是如履薄冰,盛京作为陪都,在战略上就是预留退路。”易知足缓声道:“一旦他们退往东北,会是什么情况?”
还有还真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默默的一口将酒干了,这才道:“清廷岂会如此轻易放弃这坐了二百年的天下?”
“那可难说。”易知足取过烟盒抽出一支香烟在炭火上点燃,吸了一口,这才道:“朝廷迁都盛京,元奇与太平军为了这天下必然避免不了一场恶斗,不死不休的恶斗,打完太平军,还的回过头来收拾清廷,别忘了,满蒙是一体的,元奇有海军优势,但在广袤的西北、东北、蒙古却没有丝毫优势,多少年能够一统这天下?”
黄殿元轻声道:“”慢慢征伐也不是不行,这打天下哪有一蹴而就的?”
“这么些年了,有容兄的眼界怎的还是不够宽阔?”易知足白了他一眼,“时代不一样了,百年前甚至是五十年前,我都敢毫不犹豫的举兵,但现在不行,真的不行。”说着,他起身走到书桌旁,摊开一幅大地图,道:“你来看看。”
黄殿元跟过来一看,见是一副从未见过的地图,仔细看了看才道:“这是世界地图?”
“简易的亚洲地图。”易知足说着指点着西北道:“这是新疆,这是西藏....。”随即又指向南洋外围海洋,“这里是印度洋。”
顿了顿,他接着道:“早在上个世纪,沙俄的彼得大帝就提出了南下战略即南下印度洋取得暖水港,从军事上将三大洋连起来,控制海上通道。他在有生之年明确阐述了他的关于世界地缘政治的思想,并且提出了争霸世界的目标今后的俄国,必须尽可能的迫近君士坦丁堡和印度洋,谁统治那里,谁就是世界真正的统治者。
为了实现这一计划,沙俄近百年来一直在努力的南下,这是沙俄对我国西北采取蚕食政策的根本原因,一旦我国发生大的战乱,沙俄就会乘机攫取新疆甚至是西藏。”
点了点印度,他接着道:“这是英吉利的殖民地,这些年,英吉利在海外不断的扩张,占据了印度并未满足,而是继续打算向西藏推进,还有.....。”他的手指滑向东北,“沙俄除了南下战略,还在向东北不断的扩张,目的同样是寻找出海口。”
听到这里,黄殿元已是明白过来,试探着道:“大掌柜是担心清廷与沙俄、英吉利勾结,难以征伐或者是说统一?”
“勾结的结果,必然是出卖疆土。”易知足沉声道:“别看咱们是诺大的一个帝国,论军事实力和工业实力,咱们远远及不上英吉利和沙俄,在军事上根本无法与英俄两国抗衡,一旦被清廷出卖疆土,就再难收复。
另外,咱们工业本就起步迟,当前堪称是发展工业的黄金十年或者是黄金二十年,每一年都很宝贵,错过了这十年二十年,我们就错过了一个时代,我不愿意在这节骨眼上挑起大规模的内战!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咱们错失发展的良机。”
说着,他缓步踱回火盆边坐下,端起酒杯浅呷了一口,黄殿元跟过来坐下,试探道:“大掌柜这是打算联手朝廷剿灭太平军?”
易知足摇了摇头,“只说对了一半。”
“一半?”
“不错,就是一半。”易知足缓声道:“元奇目前不仅需要大力发展工业,也需要迅速扩充实力,朝廷一旦轻松剿灭了太平军,必然回过头来对付元奇,我不希望爆发大规模内战,但也不希望过早的与朝廷反目,暂时联手朝廷,将太平军压制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以免造成太大的破坏。
我的目的很明确,既要让太平军牵制朝廷,为元奇争取时间,又不能让太平军波及太宽的范围,造成太大的损失,另外,还要借助战乱,大规模的组织移民,南洋、西北都需要大量的移民。”
看来,太平军是难逃作为一颗棋子的命运了,黄殿元不由的暗自感慨,有元奇如此强大的黑手,太平军想不认命都不行,想到之前他一直不看好太平军,觉的太平军难成气候,如今看来,易知足的眼光真不知道比他强了多少倍。
转而他又想到,易知足对他如此开诚布公,应该是有事吩咐,当即便试探着道:“太平军那边还需要联络?”
“那是自然。”易知足颌首道:“要想利用太平军牵制朝廷,又不能让太平军坐大,这个度不好把握,必须两边平衡,太平军势弱的时候也需要援助。”
黄殿元点了点头,道:“大掌柜放心,这事我亲自安排。”
对于黄殿元的能力,易知足自然是放心,他的人不便与太平军过多接触,尤其是暗地的交易,还是天地会出面方便一些,呷了口酒,他才道:“急急赶来上海见我,有什么事情?”
黄殿元一笑,“太平军转战三省,声势浩大,不少人眼热,广东、广西、福建、江西好几位当家的都蠢蠢欲动.....。”
“广东?”易知足两眼一翻,瞬间坐直起身子,天地会还想在元奇的地盘起事?
“大掌柜别误会。”黄殿元连忙道:“广西、湖南不少天地会会众跟了太平军,广东的想乘这机会过界占地盘.....。”
易知足点了点头,沉声道:“你警告他们一声,两省交界处,我都可以不管,广东地面上的,哪怕是一个镇子,谁敢动,元奇直接派兵镇压,越省围剿都在所不惜,你应该很清楚,当年的元奇团练,现在的海军,有不少官兵都是从广东各个府县招募的。”
“我知道。”黄殿元连忙道:“方才我是没说清楚......。”
“广西、湖南他们爱折腾由的他们。”易知足缓缓放松身子,“福建、江西现在最好别折腾,缓个一年,有他们折腾的时候。”
黄殿元道:“大掌柜另有计划?”
“现在还言之尚早,让他们沉住气,先安心看戏。”易知足说着话头一转,道:“南洋两省的情况你清楚,为了巩固南洋,需要大量的移民,对元奇来说,南洋移民是长期的,我希望广东、广西、福建、江西的天地会、青莲教等帮会教派与元奇长期合作。”
“对他们来说,这也是有利可图之事,大掌柜放心,每次接触他们,我都会反复叮嘱。”黄殿元说着微微摇了摇头感慨的道:“南洋移民可真是大手笔,也唯有大掌柜有如此气魄。”
易知足笑了笑,举杯道:“干了,我还有事。”
将黄殿元送出了院子,看着灯笼转角,易知足才侧首看向林美莲道:“依真人来了没?”
林美莲点头道:“早来了,安置在梅香园候着。”
“陪我过去罢。”易知足说着接过雨伞,缓步而行,林美莲提着灯笼跟他并肩而行,轻声道:“一回来就没完没了的见人说事,出兵放马反而还清闲些。”
“忙过这段时间就清闲了。”易知足柔声道:“开年之后,带上她们一块去琼州散散心,眼不见耳不闻心不烦。”
“琼州确实美不胜收......不过,坐船出海却是有的罪受。”林美莲轻笑道,顿了顿,她才道:“大掌柜放心的下?”
易知足轻笑道:“这个世界,不管是离开谁,地球仍然照转不误,没有什么事放不下的。”
林美莲想了想,才道:“大掌柜现在官复原职,身上还兼着南洋大臣,南洋提督.....。”
“我这个大掌柜,不也是甩手掌柜?”易知足笑道:“放手让他们去做便是,顺带还能历练人才。”
两人一路说笑着来到梅香园,梅香园可谓是名副其实,满园蜡梅清香,闻之令人心醉神怡,两人踏上正房台阶,一身缙绅打扮的依真人就快步迎了出来,见的易知足,他恭谨的躬身一揖,道:“见过大掌柜。”
见这个便宜师父如此恭谨,易知足不由一笑,伸手虚抬,“真人无须多礼。”说着手一展,“真人请。”
“大掌柜请。”依真人连忙侧身让步恭谨的伸手礼让,对于两广的青莲教来说,这个便宜徒弟一言可兴之,一言可灭之,他还真不敢不恭谨。r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