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世臣并不知道易知足暗中策划逼迫拜上帝会提前起事的事情,广西巡抚郑祖琛的弹劾也难以令人信服,不过,结合这段时间的情况来看,他敢肯定,那批西洋火枪绝对是出自元奇,当然,这事易知足不说,他也不会去问。
略微沉吟,他才缓声道:“郑祖琛是否穆党中人,老夫不清楚,不过,此人很会做官,在这种情况下,他能抓住贩买火器这一点来弹劾大掌柜,这不仅是极大的减轻了他自身的责任,也能获得穆章阿的支持。”
“看来能做到封疆大吏的,都不是无能之辈。”易知足淡淡的讽刺了一句,便不再吭声,他压根就对郑祖琛没兴趣。
包世臣话头一转,试探着道:“大掌柜可是担忧太平军?”
易知足也不掩饰,颌道:“这节骨眼上,难得蹦出来一个太平天国搅局,转移朝廷的注意力,自然是希望他们能多撑一段时间,好歹也撑到新君即位,局势明朗。”
“调广东、贵州、湖南三省绿营入广西,看来朝廷是急于平定广西之乱。”包世臣不急不缓的道:“广西山多地少,号称‘水一分田’,且连年灾害,饥荒遍地,数万大军入广西,只怕是欲则不达。
再则,朝廷未委任钦差,三省绿营隶属云贵、湖广、两广三总督,互不统属,事权不专,太平军又非是一般乌合之众,能征善战,这一战,大掌柜无须太担心。”
听的这番话,易知足稍觉心安,他一手策划逼迫的太平军提前起事,导致朝廷对广西一开始就极为重视,心里难免有些患得患失,担心朝廷大军直接将太平天国扼杀在摇篮之中。
虽然包世臣说的有道理,但易知足心里很清楚,打仗这事有很多意外,胜负没有绝对可言,还是及早的通知太平军,让他们早做准备,也算是对他们聊做补偿,毕竟如今的局面是他一手造成的。
易知足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太平天国自建号立国开始就展现出了惊人的活力,除了在军事上连战连捷,打的广西本地绿营不敢轻易出城之外,所实行的圣库制度也具有强大的吸引力,尤其是对处于饥荒之中的贫民百姓,有着难以难以抗拒的诱惑力。
所谓圣库制度实则就是就是一种公有共享制度,圣库即公库,太平天国以一切财物为上帝所赐,规定惟上帝得称圣,故称公库为圣库。
圣库制度的基础是人无私财和大致的平均分配,拜上帝会信徒多是携老扶幼,举家参加,他们变卖了田产,将所有奉献于公库,所有人的衣食,都由公库开支,所有信徒的生活需要,概由公库供给,粮、油、盐大致不论老少,一律等量供应,至于肉食,则只供给将领士兵。
这意味着,只要加入拜上帝会,就与所有信徒一起同甘共苦,对于处于饥荒之中的贫民百姓而言,自然是极具吸引力,随着太平军连战连捷,大量百姓踊跃加入拜上帝会,短短几个月时间,拜上帝会就展到了三万余信徒。
洪秀全、杨秀清等太平天国高层自然清楚,接下来他们将要面对朝廷官兵的大举围剿,身为中军主将的杨秀清严格挑选并训练部队,大量派出斥候进行侦察,同时,亲自带人到四周察看地形,修建防御工事,坐等官兵上门围剿。
实则,对于黄殿元的提议,他采纳了一半,那就是着各军主将四处出击,打击地方团练,洗劫地方大户,既的实战练兵又能壮大声势,吸引更多的人入会,还能顺带获得大量的粮食钱财等必需品。
至于城池,他是极力主张避免攻打城池,如今的太平军经不起伤亡也经不起挫折,毕竟他们压根就没有攻打城池的经验,至于跳出金田,几乎所有高层都不愿意,或者是说害怕,害怕在外面被大部官兵围剿,毕竟天国上下对这里极为熟悉了解,官兵来围剿,他们至少还占着地利,实在不行,还能仗着熟悉地形与官兵周旋。
当朝廷调集湖南、贵州、广东三省绿营进入广西围剿的消息传到金田,天国上下都大为紧张,所有信徒不分男女老少都积极的投入到紧张的战备之中,杨秀清则带领太平军众将领四处查看地形,提前布置战场。
广州,两广总督府。
接到谕旨的两广总督黄恩彤连忙换了身便服心急火撩的赶出城来到西关的磊园,熟门熟路的递了帖子,不想,门房总管很多就折了回来,一脸歉然拱手道:“大人......,我家侯爷说.....说.....不见。”
不见?黄恩彤不由的一呆,身为两广总督,微服前来拜访,对方居然说不见,整个两广,估计也只有他易知足有如此大的胆子,略微一楞,他就回过神来,应该是广西巡抚郑祖琛弹劾其纵容元奇私贩火器一事惹恼了对方,很明显,对方很清楚,他此番前来是为了那批火器。
前段时间,易知足就着人带话,从香港澳门两地尽其所能订购了一千二百枝火枪,不过,须得迟几日,对方要从淡马锡调货,如今他领兵出征在即,自然是要前来催促,这一千二百枝火枪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稍一沉吟,黄恩彤便举步径直朝里闯,来过几次的他熟门熟路,根本就无须人带路,见他硬闯,那门房总管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连忙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连声道:“大人,大人,您别砸小人的饭碗......。”
黄恩彤哪里肯理会,快步急行,径直往里走,一路倒也没人敢拦他,到的长乐书屋院子门口,却见一个女子张开双手拦在那里,那女子他自然认识,易知足跟前的秘书林美莲,不定还是会几国外语,这一下,他可是犯难了。
对方是女子,身份又颇为敏感,如此拦着,他如何好硬闯?不过,这也足以说明易知足就在院子里,他当即一脸微笑的拱手道:“姑娘为何拦着本部堂?”
“还请制台大人见谅。”林美莲笑吟吟的道:“我家侯爷说,今日身子欠佳,诸事不宜,不宜见贵客。”
“你家侯爷这是心病,本部堂今日前来就是医治你家侯爷这心病的。”黄恩彤含笑道:“还烦请姑娘转告一声。”
林美莲眼珠一转,道:“小女子进去禀报,大人岂非是趁虚而入?”
“本部堂就在门外候着。”黄恩彤道:“姑娘总不会认为本部堂会言而无信吧?”
“这倒也是,大人堂堂两广总督,怎会失信于小女子。”林美莲说着,转过身快步进了院子,很快,她就快步折了回来,福了一福,道:“制台大人请——。”
黄恩彤一笑,缓步进了院子,见的易知足在房门外站着,他满面春风的迎上前拱手道:“国城兄可是真不讲道理,郑抚台弹劾你,怎的将这笔帐算到在下头上来了。”
拱手还了一礼,易知足才道:“郑抚台弹劾在下纵容元奇私贩火器,若是在下又给绮江兄提供千余枝西洋火枪,岂非是坐实了元奇私贩火器?在下出身商贾,这出钱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可不愿意做。”
黄恩彤笑道:“不可同等而语,亦不可混为一谈......。”说着,他含笑不语。
“绮江兄请——。”易知足伸手礼让道。
两人进屋落座,黄恩彤才接着道:“郑抚台弹劾国城兄纵容元奇私贩火器以牟利,这话没人会信,私贩火器能有多大的利?元奇岂会瞧得上那点蝇头了,元奇名下就有军工厂,弹药局,私贩火器避之尚且不及,岂会为之?
圣上显然也是不信的,是以将郑抚台的弹章留中不,只是下旨,着广东严查私贩火器之事,对元奇军工厂,弹药局只字未提,此事,国城兄无须介怀。
再则,此番国城兄遣人到香港澳门订购火枪,乃是受在下所托,用于绿营赴广西剿匪,难不成谁还敢拿这事做文章攻讦国城兄?”
“这可难说。”易知足缓声道:“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睁眼说瞎话的,可是大有人在。”
他这话指的是谁,黄恩彤自然清楚,当即讪笑着道:“国城兄圣眷之浓,满朝文武无人能及......。”
“圣眷再浓,也经不住长期谗言构陷。”易知足说着话头一转,道:“香港、澳门,咱们尚且可以与西洋各国协商,禁止贩卖火器,但是,南洋之淡马锡、马六甲,非我大清国土,咱们却是无法约束,南洋天地会与广西会党是何关系,想来绮江兄也是清楚的,此事还望绮江兄及时奏明,别影响了元奇的军工厂。”
黄恩彤连忙颌道:“国城兄放心,此事会尽快奏明圣上。”
点了支香烟,易知足才道:“淡马锡的火枪还未运来,目前只有七百枝,先交付给绮江兄,余下的绮江兄另外安排人接收。”
听的这话,黄恩彤心头大定,连忙道:“洛溪弹药局生产的火药远胜地方绿营自制火药.....。”
“放心,早为绮江兄准备好了。”易知足说着看了他一眼,道:“有句话我的说在前面,俗话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元奇在广西有着不少分号,若是有所损失,别怪我不顾全大局,断了弹药供给。”
“国城兄尽管放心。”黄恩彤连忙保证道:“元奇在广西的分号,在下必定极力维护。”
送走黄恩彤,折回书房,刚落座,林美莲便走了进来一边收拾茶具一边浅笑着道:“大掌柜可是算准了制台大人会硬闯?”
易知足笑了笑,道:“咱们的制台大人岂是一句不见就能轻易打的。”说着,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见还不到三点,便道:“时间还早,咱们去黄埔散散心。”
去黄埔散心?林美莲知他是关心移民的情况,连忙道:“那我换身衣服。”
“扮做小厮。”易知足道。
“知道。”林美莲欣喜的道:“听他们说起过,黄埔的移民安置营跟军营似的,干净整洁,施粥、施药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易知足缓声道:“不能一味的只听下面人汇报,有时间总得多下去看看,否则,很容易被人蒙蔽。”
林美莲不以为意的道:“大掌柜不是安排有人监督.....。”
“监督的人难道就不会蒙蔽咱们?”易知足白了她一眼,道:“赶紧去换衣服。”
待的林美莲装扮好,两人正打算从后门溜出去,门房却是进来禀报道:“黄公子来了。”说着,递上帖子。
一看是黄殿元,易知足连忙吩咐道:“快请他进来。”说着,看了林美莲一眼,笑道:“改天罢,今日是去不成了,去,拿坛子好酒来,烈酒,再来几个碟子,别让人进来。”
去广西转了两圈,黄殿元清瘦了许多,不过,却是收拾的十分利落,精神头也不错,两人见面,易知足上下打量了两眼,才道:“此番广西之行,有容兄受累了。”
黄殿元洒脱的一笑,“那大掌柜可的打赏几杯薄酒?”
“有容兄回来,岂能无酒?”易知足轻笑道。
一进房间,黄殿元便道:“此番在广西,我可是骗了不少人,以后大掌柜可别让我再去广西,没脸见人。”
易知足听的一笑,“可是四处许诺,给予火器和银钱支持?”
“不如此,他们岂会如此积极响应?”黄殿元说着微微摇了摇头,颇为感慨的道:“广西的天地会.....已经跟寻常的盗匪没什么区别了,反清复明的旗子早就没人用了,打的都是顺天行道之类的,杀富济贫,也变成了杀富自肥......。”
易知足递了一支烟过去,这才道:“有容兄的意思,广西的天地会不值得咱们扶持?”
“不值得。”黄殿元沉声道:“就连太平军,我也觉的不值得扶持,难成气候。”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