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园,正大光明殿,西暖阁。
军机大臣兼户部尚书祁寯藻脚步轻快的走进房间,利索的叩道:“微臣祁寯藻恭请圣安!”随即起身走到白毡毯前跪下道:“禀皇上,一百万两黄金已如数交割并清点入库.....只是,黄金成色略微有些不足。”
成色不足?道光看了他一眼,道:“成色多少?”
“回皇上,所有黄金皆是八四成色。”祁寯藻说着又补充了一句,“清一色倭国天保金币。”
也就是说成色不足是倭国金币本身的成色不足,道光放下心来,八四成色已算是不错了,大清不少省份的银锭成色还不及百万两黄金如数上缴,易知足这次可是给他挣足了脸面,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这批黄金,户部可的看好了,别又闹出亏空来。”
户部银库亏空案震惊朝野,追赔风波闹出的动静也不小,道光特意叮嘱,也在情理之中,祁寯藻连忙叩道:“银库上下官吏已撤换一新,断不会再出亏空之事。”
道光也就是随口叮嘱一句,随即问道:“肃顺等人呢?”
“回皇上,肃顺等交割完之后,率领麾下前往西山健锐营。”祁寯藻说着略微迟疑,还是接着道:“海军号褂迥异于八旗绿营,应是仿自西洋,甚是新奇。”
新奇?应该是非议吧?道光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海军是新军,采用西洋军装,不足为奇。”
祁寯藻想说的是式,见道光似乎知道一些,自然也就懒的多管闲事,叩道:“皇上圣明。”
西山健锐营,随着一千南洋海军的进驻,整个键锐营都为之沸腾,无论武官还是旗兵、养育兵都纷纷前来观看难得一见的西洋景,轻声的议论着海军的新式军装,当然,最关心的还是他们背在肩上的火枪。
元奇团练连战连捷,从无一败,根本原因就是装备了来自花旗国价格昂贵的新式火枪——米尼枪,这事早已在京师八旗中传扬开了,对于一百两银子一杆,威力远远大于鸟铳的米尼枪,一众官兵眼中都流露出不加掩饰的羡慕,嗡嗡的轻声议论着。
“早知道海军如此阔绰,就该将我家那小子送去海军,瞧瞧人家那股子精神劲。”
“急啥,海军年年都要招募,有的是机会。”
“瞧人家的那身行头,听说一套号褂要几两银子,而且还不要自个花钱,都是配给的。”
“行头算啥?那枪才是爱煞人,一百两银子一杆,乖乖,元奇也真是有钱,一万海军,光是这枪就得上百万两银子。”
“这你就不懂了,枪算啥子?一艘战舰就是三四十万两银子,南洋海军光是战舰就有五六十艘,你算算要多少银子?”
“这海军还真不是一般的阔绰!”
“哎——,他们的辫子呢?难道将辫子剪掉了?”
“不会吧,应该是在帽子里,咋能剪辫子呢。”
“那么小的帽子能藏得住辫子?”
“海军的辫子是剪了,但没剪完,留了拇指粗细的尺来长的一条小辫子,就在帽子里.....。”
对于远远围观的一众健锐营官兵,肃顺熟视无睹,心里甚至很是不屑,没一点军营的样子,在定海大营,除非是在休息时间,否则根本不可能聚集那么多人瞧热闹,瞧这模样,哪里象军营,跟菜市场没什么两样。
在部队集合点名的时候,身着袍褂,足蹬薄底缎靴的翼长苏如大步迎了上来,还隔着十余步就拱手笑道:“忙着为六爷部下腾营房,来迟一步,还忘六爷恕罪。”
听的腾营房,载钊轻声嘀咕道:“不住他们营房,尽是跳蚤虱子,咱们住帐篷。”
跳蚤虱子?肃顺心里不由的一惊,他在京师之时极少涉足军营,可真不知道军营里跳蚤虱子多,定海大营对于内务管理极严,新兵体检甚至可说是苛刻,有皮肤病的都不要,进入大营,也是从内到外全部焕然一新,连头都剃掉,根本就没听说有跳蚤虱子,若是在健锐营带些沾上跳蚤虱子,那还真不是小麻烦。
回了个军礼,肃顺才道:“苏大人无须如此客气,海军素来不住营房,划块地皮给咱们作为临时军营即可。”
“这如何使得?”苏如爽朗的笑道:“这要是传出去,岂非说咱们健锐营怠慢贵部。”
肃顺轻笑道:“苏大人若是觉的过意不去,不妨多送些猪羊,海军对伙食素来要求甚高。”
见对方并且是客套,苏如神态认真的道:“真的不须营房?”
肃顺点头道:“苏大人也不是外人,有什么客气的,海军在外宿营惯了,况且这天气也热,就在野外扎营,更为舒适。”
话才落音,一位军校快马疾驰而来,到的跟前纵身下马,“报——,宫中来人传旨,着肃顺、奕增、载钊前往圆明园觐见。”
一听道光宣召,肃顺不敢怠慢,赶紧召集众营官交代了几句,随即会同奕增、载钊两人迅打马赶往营门恭迎钦差,而后打马赶往圆明园。
在圆明园照壁前甩镫下马,奕增快步上前,与肃顺并排而行,犹豫着道:“一路上,我都在想,咱们面圣,是行军礼,还是旧礼?”
“咱们穿着军装,自然是行军礼。”肃顺不假思索的道。
奕增担忧的道:“不会惹皇上不高兴吧?”
“不高兴再说。”
三人一路快步而行,经过大宫门时,三人主动将随声佩戴的柯尔特转轮手枪交给守卫,柯尔特转轮手枪数量不多,在海军中也只有营级军官才有资格佩戴,已然是身份的象征。
进的正大光明殿西暖阁,肃顺举手行了个军礼,响亮的道:“末将肃顺等恭请皇上圣安!”
乍一看到身着新式军装的肃顺三人,道光不由的皱了皱眉头,感觉不是新奇,而是别扭,不顺眼,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他才道:“进来。”
三人步伐整齐的行至道光跟前立正,齐齐行了个军礼,没有跪下的意思,道光略微楞了下,才道:“这是海军军礼?”
“回皇上。”肃顺放下手朗声道:“战舰在海上颠簸,海军上下皆行举手礼。”
道光微微点了点头,道:“把帽子摘掉。”
三人齐齐将军帽子摘下,拿在手中,肃顺解释道:“海军平素一月剃头一次,此番东征,两个多月都在海上,未来得及剃头。”
道光没吭声,吩咐道:“转过去。”
三人齐齐向后转,道光看了看三人脑后的小辫子,道:“戴帽子时为何不将辫子露在外面?”
“回皇上。”肃顺朗声道:“海上风大,辫子在外,容易影响后面之人射击,再则,平素里多有卧倒,匍匐前行等动作训练,战舰之上,攀上爬下,辫子在外,容易弄脏不说,也多有不便......。”
倒是不无道理,道光沉吟了下才吩咐“转过来,戴上帽子。”逐一打量了三人一番,他才微笑着道:“黑了不少,也结实许多,看来在海军中没少吃苦,说说看,这一年在军中,有何感触?”
肃顺这次没抢着开口,载钊沉吟了下才道:“末将等在京师之时,自由散漫惯了,入了海军,才知军规军纪大如天,言行举止,饮食就寝,皆须规范,稍有违反,便会遭受处罚,往往一人犯错,连累诸人,少则一班受累,多则,一排一连跟着受累。”
道光听的暗自惊讶,“海军规矩如此之大?”
“海军号令森严,规矩众多,军中日日操练,从无懈怠。”奕增开口道:“不怕皇上笑话,刚入海军之时,几乎没有一日不被加罚训练任务的,不少人受不了,有心逃跑之人不在少数,只是定海四面环水,他们想逃也没地方逃。”
道光听的一笑,“如今呢?”
“如今倒也习惯了。”奕增道:“其实习惯了,反倒觉的在军中甚是充实,白日里各种军事科目训练,晚上文化训练,一沾枕头,就能熟睡。”
道光颇有些意外的道:“还有文化训练?”
“是。”奕增道:“军门说海军是技术兵种,所有海军官兵,都必须具备一定的文化水平,以后海军会轮流选拔表现优异的官兵送入海军学院进行学习,而且海军硬行规定,文盲不得担任军官,连最低级的班长,也不能由文盲担任,也因为这条规定海军一众士兵学习劲头十足。”
八旗绿营中别说是兵丁,断字的也没几个,就是高级武将,也没几个儒将,海军居然连班长都要求识文断字,道光有些好奇的道:“为何说海军是技术兵种?”
这个问题,奕增还真回答不上来,肃顺连忙解围道:“军门说,海军要经常远航,停泊他国,要熟知天文地理,要熟悉各国情况,要精通各国语言,再则,操纵战舰,也需要涉及到很多专业知识,诸如绘图、测量、通讯、炮击等等,若是不通文墨,根本无法适应,而且海军在外代表的是大清,是朝廷的脸面......。”
道光他的微微颌,暗忖难怪易知足要筹建海军学院,而且还是在广州上海开办两所,看来,培养海军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略微沉吟,他才问道:“宗室觉罗子弟,八旗勋贵子弟在海军众可有受排挤?”
“回皇上。”肃顺连忙道:“受排挤倒是没有,不过,海军中一视同仁,并不因为咱们的身份而有所偏袒,去年出京,宗室觉罗八旗勋贵子弟总计一千五百人,有三百余人考核不合格被刷了下来,如今在海军负责后勤、文案等差事。”
“也不能说没偏袒。”载钊道:“那些招募来的一般兵丁没有通过考核的,基本是被分配去种菜、养猪、扫地等差事。”
“那是因为他们不通文墨。”肃顺道:“海军一贯秉持的原则就是一视同仁,不论身份高低贵贱,都同等对待,而且行事公平公正公开,在海军中,一众宗室觉罗八旗勋贵子弟根本就没人会拿自己的身份说事,因为压根就没人理会,只会徒遭讥讽。”
居然是这种情况?道光这还是头一次听说,不过转念想想,若非如此,海军怕是会被一群宗室觉罗八旗勋贵子弟糟蹋的不成样子,略微沉吟,他才道:“据闻,宗室八旗子弟在海军中担任军官的不在少数,可是属实?”
“这确实是实情。”肃顺道:“海军军官是采取自由竞争的法子竞选出来的,同样是秉持着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不过,竞选考核的是综合素质,一众子弟在竞选之时占据有极大的优势,大多数子弟都能竞选成功。不过,军门说了,海军军官三年一考核,能者上,庸者下,海军官兵上下没人敢懈怠。”
三年一考核?能者上,庸者下。也就是说,这只能维持三年?道光一楞,这个法子虽说能够保证海军的战斗力,极大的刺激官兵的积极性,促使在海军中形成你追我赶的局面,但给朝廷却是出了个不小的难题,朝廷如何授予海军军官官职?被罢免的,官职品级也都跟着革掉?
更为让他郁闷的是,这法子充满了很多的不确定性,谁能保证那些个宗室勋贵子弟三年后还能继续担任军官,掌控部队?易知足这一招,该不是刻意针对那些个宗室勋贵子弟的吧?
默然半晌,他才道:“海军一贯是秉承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
“确实如此。”载钊开口道:“海军军官在各自的班排连营都拥有很高的威望,就因为下面的士兵服气,而且不论大小事情,往往都是集体讨论,而且还要做讨论记录,若是有不公之事,谁也瞒不住。”
这倒是有点意思,不过,这种风气一旦养成,以后朝廷想掌控海军,怕是有点麻烦。道光往往皱了皱眉头,也不知道易知足此举是刻意针对?还是仿效西洋,看来想要掌控海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