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行省,廉州府。
廉州府最为偏僻,在广东西端与安南交界,原本只辖一州二县,即钦州及合浦、灵山两县,如今却新增一县——新安县,也即安南割让的新安府。
海门书院后院,哗哗的麻雀牌的声音离着老远都能听见,房间里,有着举人身份,廉州府有名的缙绅,负责操办廉州府城团练,也是海门书院山长的彭元辅正伙同三位夫子凑了一桌麻雀牌打的正起劲。
“又自摸了。”彭元辅笑呵呵的推倒面前的牌,他今儿过生,手气也是出奇的好,不过一个多时辰已经赢了不少,正在高兴的时候,一个小厮进来轻声禀报道:“老爷,县衙孟班头求见。”
孟班头?彭元辅皱了下眉头,他手气正好,可不愿离桌,再则,孟班头找上门来能有什么好事?略微沉吟,他才道:“就说我正忙,问他有什么事。”
不一会,小厮便进来禀报道:“孟班头说县衙大牢里有一囚犯,犯的事不大,也就是偷鸡摸狗的小事,不至于坐牢,已报请县太爷批准,准予取保放人,那囚犯说是识的老爷,恳请老爷作保。”
“幺鸡,碰!”彭元辅一边打牌一边漫不经心的道:“些许小事,你拿着我的名帖随孟班头回去办了手续将人领回来便是。”
黄昏十分,牌局酒宴皆散,回到家中的彭元辅都已经忘了还有这么一档子事情的时候,小厮领着一个瘦黑瘦黑的年轻人回来。
上上下下打量了对方几眼,对方二十出头,虽然黑瘦,但一双眼睛却甚是灵动有神,彭元辅确信自己压根就不认识对方,心里不由的暗自嘀咕,这小子是哪里冒出来的?
那瘦黑瘦黑的年轻人也是一脸的惊疑,显然也不认识眼前这位保他出狱的老爷,不过,好歹好歹是人家保他出来的,这人情必须的领,连忙利索的跪下道:“老爷救命之恩,小的下辈子做牛做马回报。”
居然保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彭元辅心里说不出的郁闷,略微沉吟才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小的姓冯,排行第四,因生的黑,人称黑四,钦州人。”
钦州人?冯黑四?彭元辅迟疑着道:“你认的我?”
听的这一问,冯黑四有些扭捏的道:“回老爷,应是衙役弄混了,小的有个钦州老乡,也在北海,是剃头的,想来是与老爷名字相同。”
居然是这么回事!彭元辅微微点了点头,人都保出来了,总没有送回去的道理,就当是做善事了,当即便问道:“你是为何事被抓进大牢的?”
冯黑四也不隐瞒,当即将自己的情况细细说了一遍,他是钦州人,父亲原本是一个小商贩,因父母双亡,早早便混迹市井,听闻北海商贸兴盛,便辗转来到北海寻找机会,因举目无亲,生活拮据,平日里靠给人打零工糊日子,难以为继之时,也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北海港是廉州府属港,也是与安南贸易的重要港口,平素里并不太平,是以廉州府城一直都有由缙绅组建的团练,彭元辅本身就负责操办团练,原本他是有心将这黑四招进团练的,但一想到对方有偷鸡摸狗的秉性,又觉的不妥。
人既然保了出来,也没有送回去的道理,但就如此放任不管,以后再出事,怕是会给他带来麻烦,略微沉吟,彭元辅才道:“北海最近来了一支元奇的船队,在招募船员水手和煤矿护卫队,你若愿去,我可以给你写份荐书。”
听的这话,冯黑四不由的大喜过望,他虽是瘦小,但饭量却是寻常壮汉也无法比的,靠着打散工,常常是吃了上顿愁下顿,他在北海港厮混的时间也不短,元奇的名头自然是听说过的,若是能进的元奇,别的不说,至少填饱肚子是没问题的,他当即就磕头道:“日后若能出人头地,必回报老爷大恩。”
短短几句话,这已经是黑四第二次说报恩了,彭元辅微微点了点头,能知恩图报,品性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略微思忖,他才道:“既是入元奇,黑四这小名得改改。”说着他随意的道:“叫子才罢。”
冯子才,冯子才,冯黑四欣喜的道:“谢老爷赐名,小的从今以后就叫冯子才。”
“有机会要多读点书。”彭元辅叮嘱道:“另外,偷鸡摸狗的性子也要改掉。”
冯子才重重的磕了一个头,沉声道:“子才一定紧记恩公的话。”
一支由六艘西洋风帆战舰组成的小舰队缓缓的驶进北海港,居中的一艘大舰中间高高的桅杆顶上飘扬着海魂旗,舰首则飘扬着一面写着燕字的大旗,外人不清楚,但元奇团练出身的官兵一看便知这是一旅旅长燕扬天到了。
码头上,早几日抵达北海的南洋海军陆战队一旅一团团长汤灶生率领着一帮军官一边等候一边轻声的议论着,燕扬天素来是坐镇广州,轻易不会出动,怎的突然来到北海?是不是有什么大的变故?
汤灶生也是一头雾水,什么事情需要燕扬天亲自出动?北海这地方不可能有什么事情值得燕扬天亲自跑一趟,难道是鸿基?可安南如今没战事。
船队缓缓靠上码头,见是燕扬天下船,汤灶生连忙迎了上去行礼,还了一礼,燕扬天才道:“北海这港口不错,难怪校长重视,怎么样,招募可还顺利?”
汤灶生连忙回道:“非常顺利,这里兵员充足,几乎是十挑一。”
“最多明日再停留一天,后日一早必须启程。”燕扬天吩咐道:“你准备下。”
“是!”汤灶生连忙应道,随即试探道:“是去鸿基还是回广州?”
“鸿基。”燕扬天道:“校长有令,着一团派一个营驻守鸿基,接管鸿基一应防务。”
接管鸿基防务,只一个营?汤灶生楞了下,不会太托大了吧?鸿基煤矿就是一块肥肉,元奇生生从安南手里抢夺过来,一旦兵力空虚,就不担心安南人乘机反扑?他脑子也够灵活,随即想到,海军应该是有大动作了,否则不会抽调安南的兵力,当下便试探着道:“有大仗?”
燕扬天却是不愿意走漏消息,道:“不该问的别问,走,寻家安静的酒楼,船上的饭菜着实难吃,广东水师的厨子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的。”
汤灶生听的一笑,何止是广东水师的厨子差劲,所有战舰上的厨子都差劲,主要还是没有新鲜的食材,如今天气热,船上无法保存新鲜的食材,船上的伙食根本没法与军营里比,他乘船过来,也同样很不习惯。
两人寻了一家靠海的小酒馆,不是饭点,酒馆里根本就没人,汤灶生点了菜,却没敢点酒,然后转弯抹角的问道:“校长什么时候回来?”
点了一支雪茄,燕扬天才缓声道:“应该快了。”说着他岔开话题道:“这里去鸿基,两日足够了吧?”
“顺风两日。”汤灶生回道,见他有肯多说,也不好再问,话头一转,道:“校长已经成亲,旅长可有什么想法?听闻磊园的丫头们都是为咱们准备的。”
燕扬天听的一笑,“要不要我转告校长,让校长也给你也来个指婚?”
“倒真是盼着校长能给咱们指婚。”汤灶生说着轻叹了一声,“当年咱们进义学时,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还有出人头地的机会,给咱们说亲的不是没有,但我还是希望校长能为咱们指婚,心里踏实。”
“看来,倒真是得跟校长反应一下了。”燕扬天微笑着道:“校长确实说过,他身边的丫头、磊园的丫头,都是为咱们准备的,不过,要咱们自己去追。”
“追?怎么追?”汤灶生楞了一下,道:“婚姻大事,不是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校长于咱们有再造之恩,就如同亲生父母,听校长的不就行了。”
“校长似乎是提倡婚姻自由。”燕扬天有些不确定的道:“那些个丫头可不是做丫鬟培养的,听校长说起过,要培养什么新女性,那些个丫头以后会是女先生、女护士、银行职员、报馆职员、女工之类的,说婚姻大事,要讲究个你情我愿。”
汤灶生轻声嘀咕了一句,“校长自己还不是皇上赐婚。”
“这话你可别当着校长的面说。”燕扬天连忙警告道:“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西南县,鸿基港。
南洋海军陆战队二旅旅长冯仁轩、旅副常坤宁两人站在新建的炮台上俯瞰着下面的港口,自元奇出兵攻占鸿基港之后,这里便迅速的热闹起来,每日里港口都有大量的各种各样的船只进进出出,几个港湾都有大量的人群在修筑新的军用码头和民用码头,一片繁忙景象。
半晌,常坤宁才道:“军门在鸿基建军港,该不会是割让区区一个新安县就满足了吧?”
冯仁轩听的一笑,“你觉的军门是见好就收的性子?”
“那这是何用意?”
“既是做给安南人看的,也是做准备。”冯仁轩斟酌着道:“或许,军门并不希望一鼓作气的拿下安南。”顿了顿,他才道:“别妄自猜测,军门的心思不是你我能琢磨透的,就象军门说的,做一个纯粹的军人。”
常坤宁左右看了看,见附近没人,这才轻声道:“有些事不想不行鸿基突然多出如此多的新兵。”
“想了也是白想。”冯仁轩打断他话头道:“虽然咱们不是元奇义学出身,但咱们在元奇团练身居高位,与军门已是休戚相关,荣辱与共。”
“可朝廷的意图很明显。”常坤宁犹豫了下,才接着道:“咱们应该有机会的。”
冯仁轩侧首看了他一眼,道:“机会定然是有的,若是想着以元奇为跳板晋身仕途,完全可以见好就收,不过,我还想多打几仗。”说着,他敏锐的问道:“惠亲王跟你说些什么?”
惠亲王绵愉在鸿基盘桓了近两个月时间,可没少跟驻扎鸿基的一众军官谈话,常坤宁也不隐瞒,如实说道:“惠亲王说皇上有意革新兵制,编练新军,意思是朝廷会抽调咱们去编练新军。”
冯仁轩微微点了点头,这话惠亲王对他也说过,不过,他并不动心,半晌,他才开口道:“军门有句话说的很好,精兵是打出来的,不是练出来的,况且,即便是朝廷编练新军,也难有新气象,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罢了。”
常坤宁不解的道:“这话如何说?”
“你以为练练队列,使用新式火枪,就是新军了?”冯仁轩哂笑道:“你的详细的比较一下八旗绿营与元奇团练的差异。”
话未说完,一个军官小跑着过来,敬礼道:“报告,海面发现舰队,应是广东水师的西洋舰队,看旗号,来的应该是一旅燕旅长。”
燕扬天怎的会来鸿基?冯仁轩随即反应过来,肯定是有大事,当即便道:“燕旅长可是头一次来鸿基,咱们下山去迎迎。”
在码头迎接了燕扬天一行,少不了一番寒暄,冯仁轩知道燕扬天亲来肯定是有事,所以直接就将他引进了自己的中军大帐,随即屛退了常坤宁在内的一众军官,这才道:“燕旅长亲来鸿基,可是有军门军令?”
燕扬天点了点头,随即取出一封信递了过去,道:“这是军门的亲笔信。”
略微检查了封漆,冯仁轩便拆开信,易知足的信很简单,实则就是一道军令,将安南一应防务交给一旅一团,率部赶往定海候命。
赶往定海候命?冯仁轩迟疑着道:“军门该不会是?”
燕扬天沉声道:“出兵倭国。”
真是出兵倭国!冯仁轩迟疑着道:“会不会太仓促了些?”
燕扬天道:“或许是皇上的意思。”
道光的意思?怎么可能?冯仁轩微微摇头道:“国库空虚,皇上怎会无缘无故兴兵征讨闭关锁国的倭国?”
“朝廷已授权元奇发行纸钞。”燕扬天道:“作为回报,元奇向朝廷提供大额无期国债,如今朝廷可不缺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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