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奇居然想行纸钞?而且是在大清全国范围内行纸钞!道光一时间有些不敢置信,他实在没料想到元奇竟然有如此大的野心,一旦元奇行的纸钞在全国范围内流通,元奇就等于是掐住了朝廷的脖子,到时候,怕是连他这位大清天子也得看元奇的脸色!
纸钞是什么?说白了就是纸,前明朝廷也行过纸钞——大明宝钞,最后贬值成为废纸,但最终赚钱的却是朝廷,元奇行纸钞,一旦贬值,赚钱的是元奇,背黑锅,收拾烂摊子的却是朝廷!
这明显不可能,道光心里暗忖,就算是要行纸钞,那也得是朝廷,不可能是元奇!不过,让他纳闷的是,易知足通晓金融经济,不可能不清楚元奇行纸钞的利弊,为何还会提出来?英吉利、花旗国行纸钞又是怎么回事?与无期国债又是什么关系?
易知足不过是借着这个机会试探一下道光对行纸钞的反应,道光预判今后可能灾害频频,朝廷难以应对,让他觉的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或许有可能打动道光,若是元奇能够在大清境内行纸钞,就更容易在一众藩属国推行纸钞。
反过来,先在藩属国行纸钞,然后再在大清推行,这难度就不是一般的大,而且需要的时间也长,他如今可等不起,所以逮着机会就想尝试游说一下,不过,话说出口,他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暖阁里安静了一阵,道光才开口道:“英格兰银行是怎么回事,详细说说。”
听的这话,易知足暗松了口气,连忙打起精神道:“要说英格兰银行,就不得不说英国王室,两者关系紧密相连。
在英格兰银行成立之前,因为战争的缘故,英国王室需要大笔的军费开支,于是就想方设法向富商和士绅借钱,印制大量的债券直接卖给士绅商贾,承诺支付利息,并容许商人们以这样的财政券用于交税。
这些借款的期限很短,战争未结束之前,英国王室根本没有能力支付利息,在几次不履行利息支付承诺之后,士绅商贾们再也不愿出钱购买财政券,如此一来,英国王室就陷入了山穷水尽的境地。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英吉利一千余名士绅商贾筹集了数百万英镑成立了英格兰银行,并向社会募集资金,然后将这笔钱以年息八分的利率借贷给英国王室。
实际上,英格兰银行就是英国士绅商贾以及百姓与英国王室之间的一个中介,一个信用中介,以往英国王室向私人举债,是单独协议,一则规则不透明,再则,王室容易违规,不履行承诺。
有了英格兰银行,就等于英国王室与英格兰银行做生意,正式签约,在商言商,相互制约........。”
听到这里,道光已是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如今大清不也正是面临着这样的窘迫局面,要行国债,还的借助元奇,朝廷自己行国债,怕是根本就没人愿意买,怕的就是朝廷不履行承诺,不论是士绅还是商贾,都不愿意与朝廷有债务往来,别说他们,就是一般官员也是如此。
见的易知足在挪动膝盖,他抬了抬手,道:“赐坐。”待的易知足谢恩落座,他才追问道:“英格兰银行与英国王室如何相互制约?又为何不怕王室不履行承诺?”
“所谓的相互制约,指的是纸钞的行数额和信用方面。”易知足侃侃说道:“英格兰银行长期募集资金向英王室提供贷款,作为回报,英王室授予英格兰银行纸钞行权。
虽然拥有纸钞行权,但是,英格兰银行不能随意的印刷行纸钞,必须根据英王室的无期国债数额以及英格兰银行自身的资本总额来行纸钞,这是从维护纸钞的信用出的,不论是英王室还是英格兰银行,都不愿意看到纸钞贬值,信用崩溃的局面。”
顿了顿,他接着道:“英王室向英格兰银行借贷和行无期国债,都是以国家的税收作为抵押的,至于说,为何不怕王室不履行承诺?原因很简单,英格兰银行根本就不要英王室还款,只需要王室每年偿还利息。”
道光虽说听的半懂不懂,但总算是明白英格兰银行不能随心所欲的行英镑,英镑的行数量是根据英王室行无期国债和自身的资本总额来核定的,也就是说英镑有着极高的信用,不会随意贬值,不会出现象大明宝钞那样的情况。
略微沉吟,他才道:“国城的意思,元奇行纸钞也会根据朝廷行的无期国债数额以及元奇自身资本总额来行?可是由朝廷监督?”
“皇上明鉴。”易知足连忙道:“维护纸钞信用,是朝廷和元奇的共同责任,一旦纸钞信用崩溃,最大的受害者就是朝廷和元奇。”
道光有些纳闷的道:“纸钞信用崩溃,最大的受害者应该是朝廷,元奇应该是受益者吧?”
“对于银行来说,信誉至上。”易知足沉声道:“一旦元奇纸钞信用崩溃,元奇就会倒闭,这是元奇不能容忍的!再则,元奇纸钞信用崩溃,对元奇没有丝毫好处,行的纸钞是随时能够到元奇银行各大小分号兑换现银的。
若是出现信用危机,必然遭遇挤兑!一旦遭遇大范围大规模挤兑,元奇必然倒闭,出于自身的考虑,元奇不会容忍任何损害元奇纸钞信用的举措。
对于朝廷来说,也是一样,元奇纸钞信用崩溃,朝廷的信用也会跟着崩溃,损失也不会小,一旦元奇行纸钞,朝廷征收的赋税都是纸钞。”
稍稍沉吟,道光才道:“也就是说,若是元奇行纸钞,元奇也就等于是朝廷官方的银行?”
“元奇履行的是官方银行的职责,但不能是官方银行。”易知足解释道:“元奇本身就起着信用中介的作用,若是成为官方银行,元奇的信用就会被质疑!因此,元奇必须是私人银行,如此,才能作为与朝廷利益不同的一方,保证交易的公平性与安全,才能拥有良好的信用!”
这话不无道理,道光登时没了将元奇变为官方银行的想法,不得不说,这个提议让他有些心动,允许元奇行纸钞,对于朝廷来说,就意味着拥有一个强大的融资借贷银行,不必再为银子愁,无期国债——这可是不要偿还本金,只需要付利息的,若能大额行无期国债,所有的麻烦都能迎刃而解!
想到这里,他随意的问道:“朝廷能够行多少无期国债?”
“这得根据朝廷的岁入来定。”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无期国债是需要朝廷以赋税收入作为抵押的,朝廷能够支付多少利息,就能行多少,以朝廷目前的情况,再行三五千万,绰绰有余。”
道光听的一喜,随即又是一忧,略微沉吟才道:“朝廷行的国债数额越来越大,需要支付的利息也就越来越多,长此以往,岂非是......饮鸩止渴?”
易知足听的一笑,“若是朝廷授权元奇行纸钞,朝廷行无期国债的数额,亦须元奇审核认可,为着朝廷着想,为着元奇自身着想,都绝对不会让朝廷出现财政危机,再则,随着工业展的兴起,朝廷的岁入不再是固定不变,而是会逐年增长,绝对不会出现饮鸩止渴的情形。”
这倒也是,道光微微点了点头,自打元奇展以来,每年就为朝廷额外增添了数百万两白银,随着铁路的修建,地方工业的展,朝廷的岁入不再是象以前一样的定额,而是会逐步的增长,当初他之所以纵容元奇,不就是因为从元奇的展看到了增加赋税的可能?
虽说他很是心动,但授予元奇行纸钞的事情太大,他可不敢轻率决定,这事情得好好的跟一众大臣仔细的磋商一番,想到这里,他吩咐道:“跪安罢,回去就元奇行纸钞事宜,详细的拟份折子上来。”
这是要引朝议?易知足心里大喜过望,连忙起身行礼道:“微臣尊旨!”
从乾清宫出来,易知足脚步轻快,满心欢喜,若是元奇能够得到朝廷授权行纸钞,必然是事半功倍,比偷偷摸摸的强远了,最主要的是时间,这样能够节省大量的时间,元奇能够迅的在广东、江浙和直隶京师推出纸钞,不消一年就能在全国各省流通,看来,得带信回广州,吩咐卫三畏扩大印刷厂规模。
另外,京师有往来的几位大佬,也得去拜访游说一番,这不是小事,最好是能够游说的他们极力支持,若是出现颇大的争议,这事不定又会被搁置下来。
出了宫,易知足没回府,而是出了内城径直往前门外西侧的大栅栏而去,金玲跟他约好的地方是一家戏院——庆乐园。
易知足不喜欢看戏,原因很简单,看不懂,况且也看的无趣,不过,他知道京师戏院不少,爱好看戏的也不少,而且还有很多的戏迷,就是宗室觉罗中也有不少人堪称是老戏迷,老戏骨,不仅爱看,而且爱唱,这是因为缺乏娱乐消遣的缘故。
京师戏园不少,但都分布在外城,稍稍有点名气的戏园大都集中在大栅栏一带,虽然大多数旗人都爱好看戏,但内城却没有一家戏园,这是因为内城不允许开戏园,从康熙之时起,各代清帝都三令五申,不准在内城开戏园。
大栅栏是京师外城最为繁华热闹的一条大街,说是大街,其实并不长,不过三百米长,宽倒是还算勉强,不过,就这条不过三百米长的大街上却是聚集了八家大戏园,想不热闹都不行。
易知足心情大好,在煤市街与大栅栏交叉口就下了马车,一路漫步而行,感受着大栅栏的繁华与热闹,说起来,他也是好长时间没这么悠闲的逛街了,在上海是不方便,况且上海一个小县城也没什么可逛的,定海就更不用说了,广州倒是可以逛,但事情多,根本抽不出时间。
一路东看看西望望,到的庆乐园门口,一直在门外恭候着的福庆连忙迎了上来,满脸堆笑的道:“爵爷可算是来了,金公子在二楼官座,请爵爷随小的来。”
这个福庆是金玲跟前的下人,易知足是认得的,在广州打过交道,初次与金玲见面,就是这奴才惹的祸,当即也不多话,跟着他进了大门。
戏园的座位分为官座、池座、散座,官座在二楼廊里,每侧廊里有三四个官座——实则就是隔离开来的包厢,是戏园最好的座位,易知足进的包厢,金玲只回头看了他一眼,道:“国城兄来了,先看戏。”
倒是跟她坐在一排女扮男装的载通猛然间见的易知足出现在面前,心里又喜又慌,迟疑了下,才一脸绯红的起身拱手道:“见过国城兄。”
见她害羞,易知足一笑,“没打搅你们看戏罢?”
载通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已经知晓她的身份,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间方寸大乱,手足无措,脸色越的红了。
见这情形,易知足连忙指了指戏台,道:“看戏,看戏。”说着,转身屛退福庆,自个搬了张椅子挨着载通身边放下,落座之后才轻声道:“不用瞎想,是我托金玲特意请你出来的。”
听的这话,载通登时连耳根子都红了,原来对方早就知晓了她的身份,想到之前去驿站见对方,她羞的恨不得赶紧离开这里,易知足却是接着问道:“喜欢看戏?”
载通点了点头,又连忙摇了摇头,金玲却是看不过眼了,替她解围道:“还让不让人看戏了?”
“戏有什么好看的,那些个公子落难,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假姻缘,很好看么?”易知足不屑的道:“今人在前,何须看古人?”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