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妾听说唐国公和英国公结亲家了?”
“嗯,李家二郎和杨家女郎定亲了。ω菠●萝●小ω说”
“喔,妾今日听人提起,还有些不敢相信呢。”
“这没什么吧,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男方托媒人到门当户对的几户人家去探口风,女方家一听,觉得正巧,于是对了生辰八字,哟呵,也合适,那亲事不就成了?”
殿内,宇文温坐在书案旁,一边看着手中资料,一边和尉迟炽繁聊天,外面夜色深沉、漫天风雪,殿内开着“暖气”,温暖如春。
尉迟炽繁挑起话题,当然不是没话找话,她今日和外命妇们闲聊时,得知唐国公与英国公结亲,心中诧异,所以现在要来探探宇文温口风。
这件事,耳目众多的宇文温肯定知道,尉迟炽繁对此觉得有些奇怪,奇怪为何宇文温居然能若无其事。
她知道杨济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宇文温的“知音”,算是心腹之臣,所以,杨家女郎到了适婚年纪,而自家也有皇子要娶王妃,不就正好联姻么?
先前,她为两名庶子张罗婚事,拟定的名单里,就有杨家。
结果,宇文温没考虑为儿子娶杨家女郎,而杨济,却和唐国公联姻了。
她认为,唐国公不至于和天家争媳妇,而杨济,也不该不知道其女的首选佳偶,应该是皇子。
宇文温不是傻瓜,听得出尉迟炽繁的言外之意,这件事,他自有主张,不打算采取什么措施,不过既然尉迟炽繁问了,总得交个底。
“官宦之家联姻,没什么大不了的,即便结成翁婿又如何?大象二年时,江山风雨飘摇,宇文家的女婿们,站在哪边了?”
“那么多的驸马,那么多的元从故旧,就这么看着宗室男丁被押赴刑场砍头,仿佛看戏般,这是为什么?”
“可以说,没有你祖父力挽狂澜,宇文家就完了,你说说看,姻亲关系,在利益面前,靠得住么?”
宇文温放下资料,开始给妻子讲权力斗争的本质。
周国源于西魏,而西魏源于一个武装集团:武川武人和关陇豪强的混合体。
这个武装集团,一开始实力堪忧,当时的关中残破、百业凋零又缺粮,军队实力也不行,面对东魏的强劲威胁,几次濒临灭亡的边缘。
甚至窘迫到每年冬天时,西魏都要派人去把冻结的黄河河面凿开,防止东魏军队踏冰过河。
不过,西魏/周国内部团结,上下齐心,最大化调集资源,和东魏/齐国对抗,最后翻盘,将齐国攻灭。
齐国灭亡,周国外部的主要矛盾消失,原本被这一主要矛盾掩盖的各种内部问题就冒头了。
由当年武装集团演变而成的周国,宇文温将其比喻为一个大公司,这个公司实际上是由许多股东“集资”建立的,而“资”,就是军队。
宇文氏不过是机缘巧合,成了这个大公司的董事长。
虽然任内业绩出色,但董事长一家也伤害了许多股东的利益:执政的晋王宇文护先后铲除赵贵、侯莫陈崇、独孤信等元老,此举等同于清洗董事会,“卸磨杀驴”。
与此同时,宇文护连害二帝,让宇文家的元从故旧团体分裂。
而后武帝加强皇权,也让许多“股东”利益受损。
如此一来,这个大公司由股份制,渐渐变成宇文家的“独资公司”,而股东们的不满情绪也与日俱增。
“你想想看,若是有谁,把南北两洋贸易公司,由股份制公司变成独资公司,那么两洋公司的大小股东们,会是什么想法?”
尉迟炽繁答道:“肯定是心怀怨恨,毕竟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宇文温点点头:“所以,当董事会成员满腔怒火之际,董事长家里出了变故,那么,换人这一选择,对于董事和股东们而言,就是极大的诱惑。”
“这种选择,会导致董事会格局重新调整,投机者就能以此让家族利益最大化,在家族利益面前,什么姻亲都没有用。”
“所以,大象二年事变,那么多驸马、亲家,就这么袖手旁观,看着大周宗室血流成河而无动于衷,也许,他们就是看在眼里,心里痛快非常。”
“在这些人看来,是宇文家先对不起他们,所以,活该现世报,被人赶尽杀绝。”
宇文温说得轻描淡写,所说内容却是一个个血淋淋的残酷事实,尉迟炽繁听了无言以对。
“为夫即位以来,不断将权力抓紧,这就不可避免让权贵们的利益遭到损失,所以,必须给予弥补,用让利的方式,收买人心。”
“让利的方式和手段有很多,你应该都知道的,效果么,还行。”
“但是,大象二年的那一幕,将来还会不会重演?谁也说不准,对吧。”
宇文温这句话,说中了尉迟炽繁的心事,她就怕将来太子即位后镇不住下面一群权贵。
她能想到的办法之一就是联姻,毕竟,当年她和宇文温的婚姻,就是联姻的结果。
“危急关头,联姻靠不住,只有利益,才能凝聚成一个坚固的同盟,关键时刻,同舟共济。”宇文温说着说着,看看四周。
确定没有被偷听的可能,接下来有的话就可以说了。
“我们,起家于黄州,元从故旧,大多起于微末,三十多年的风风雨雨,由无数人聚集而成的黄州集团,这才是当今皇权的根本,而他们的利益述求,谁能满足?”
“是关陇权贵?山东世家大族或者豪强?还是江南大族?”
“都不能,因为利益述求格格不入。”
“这个黄州集团,更像是一个大公司,不是大庄园,公司和庄园的利益述求,是多有不同、甚至相互矛盾的。”
“经济上,他们要求更多的原材料产地,更大的倾销市场,能雇佣更多的自由劳动力从事手工业、工业生产,为他们创造更多的财富,这些述求,大庄园主、大地主们能认可么?”
“政治上,他们要求有个相对公平的上升通道,以便有机会掌握权力,而科举,就满足了他们的需求,那么,对于权贵和世家大族来说,考试资格不需要官员举荐的科举该不该废?”
“利益冲突如此之大,必须要有人居中调解,这个人,只能是皇帝。”
“所以,黄州集团从总体而言,会比其他势力都要忠于皇权,因为只有我,和继承我意志的继承人,才能确保他们的利益。”
“利益高于一切,所以,只需要让他们切实体会到支持皇权,就是保证他们利益的唯一途径,这就够了,至于权贵之间的联姻,不过是锦上添花。”
“当年,杨家和尉迟家不是也联姻了?该翻脸,依旧翻脸。”
说着说着,宇文温握着尉迟炽繁的手,意味深长的说:“英国公就算和唐国公联姻又如何?等太子即位,只要能继续我的意志,有黄州集团撑腰,谁敢造次?”
“可是,可是...万一...”尉迟炽繁想说万一儿孙不争气,和那天元皇帝一样胡搞瞎搞搞出事,该如何是好。
“万一?那时我们都不在人世了,何必操心身后事?儿孙自有儿孙福,想那么多,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