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你会那么好心?”
我扭开脸,皱起眉头不看她,我烦了。
“你在威胁我,你根本就没有任何证据,对不对?”
白依依不甘心的试探着我,而我真的厌烦了,只想赶紧打发了她,
“我手里的证据,足可以让我随时随刻的,把你和你的儿女赶出玉家大门,这样的回答你满意了吗?还有,别总是‘你,你’的,我是谁?玉府掌家姑奶奶。以后,不准你直呼我的名字,要称呼我为‘您’。我劝你好自为之。我累了,你下去吧。”
白依依的脑子里一团混乱,她愤怒的瞅着不愿意再多看她一眼的玉玲珑,心里完完全全的凉了,所有的希望都已经远离了她,白依依感到彻头彻尾的绝望。白依依相信玉玲珑并不是单纯的让她屈服,使她害怕才说出这些话的,玉玲珑的手里一定有能够至她于死地的证据,否则丈夫怎么会如此糊里糊涂的丢了性命?她想,丈夫这么做,或许是为了保全一双儿女,保护她。
“姑奶奶,您能不能保证,今后对芳菲和达信一视同仁?保证在玉家他们不会受到任何歧视?”
白依依突然软下来的语气和态度,让我有些不适应,我抬起眼睛认真仔细的看着她。两行清泪从白依依秀美的眼睛里滑落,与其说她是在质问我,不如说她是在恳求我。
我猛然的意识到,白依依是一个母亲,当灾难降临的时候,她有保护自己儿女的本能。
“这个您大可以放心,我会好好的待他们的。否则,我不会对大哥的去世保持缄默,等达信到了十七岁,我会送他去玉器行学习的。”
我的语气在不知不觉中也平和了下来。
“谢谢,我希望姑奶奶要记住,今天您对我的承诺!”
白依依转身离开,望着她的背影,我的心里闪过一丝丝不祥的感觉。
玉府中,未成年的孩子,从七、八岁开始,就会离开自己的父母,住进府中的别院里。有专门的下人们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有专门的人教导他们的学问课业。玉府中的女孩除了被教导与男孩同样的知识之外,还要学习针黹女红,持家理财。
孩子们直接的监护人就是玉府的掌家姑奶奶。如此做的目地,一是为了以后兄弟姐妹之间不起纷争,增进他们之间的感情联系;二是为了提升掌家人的威信度、信任度和被拥护的程度。
当然,孩子们的行动是自由的,随时可以与父母相聚,他们的父母也可以随时看望。所以,玉府中,并没有对此不适应的孩子,或者不满的父母。
白依依穿上自己最喜欢的鹅黄色旗袍,一朵七彩牡丹花盛开在胸前。这还是她出嫁时,母亲一针一线亲手为她缝制的,胸前的牡丹花也是母亲亲手绣上去的。母亲说,她就是这朵七彩牡丹,艳冠群芳国色天香。
那时候,白依依的家道中落,能把她配进玉家如此的高门大户,全家人都欢喜得不得了。这些年,依靠着玉家,她的三个哥哥都各自成家,也有了自己的店铺;父亲、母亲在前年相距去世时,也是因了玉家,才得以风风光光的下葬。
白依依想到这些,觉得自己对家里人的责任全都了了,可以不再牵挂了。她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是和刚嫁进玉家的时候一样的美丽,正是因为这样的美丽,当年的玉家老太爷才会相中自己做儿媳妇;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美丽,她才得到丈夫无尽的宠爱和疼惜;但是,还是因为这样的美丽,给了自己近似疯狂的虚荣心和自负心理,让她走到今天的绝路上,害人害己。
白依依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玉芳菲和玉达信爱吃的菜,看着姐弟俩吃得非常开心的样子,白依依的心里蜜一样的香甜。
“芳菲,你是姐姐,要照顾好弟弟,知道吗?”
“嗯,母亲,您放心吧!”玉芳菲小大人似地回答着母亲的话。
“达信,要乖乖的听姐姐的话,知道吗?”
“嗯,嗯,知道。”玉达信嘴里含着一口菜,口齿不清的答应着。
“你们觉得,姑母对你们好吗?”
两个孩子毫不犹豫的一起点着头,让白依依放心了不少。
“母亲,女儿想父亲。”
玉芳菲放下碗筷,一脸忧郁的望着白依依,玉达信也同时放下了碗筷,眼中泪光盈盈。
“父亲的身体一向很好,怎么会突然就……。”十二岁的玉芳菲已经不是孩子了,对父亲的突然离世,她的心里有着无数的疑问。
“唉,其实这几年,你父亲的身体大不如前了,特别是今年。”
白依依不能让玉芳菲心存疑虑,为了保护女儿,她努力的打消玉芳菲的疑惑。
“你们两个,要听姑母的话,要彼此照顾,知道吗?”见玉芳菲沉默不语,白依依还是不放心的叮嘱着。
“不说这些了,快吃啊!吃吧!”
吃吧,我的孩子,这是母亲最后和你们在一起了,但愿玉玲珑会实现自己的诺言,好好的待你们。白依依强忍着不让眼中的泪水涌出,这一双儿女是她在世界上唯一不舍的牵挂,唯一的希望。也是,她做出如此抉择的唯一动力。
黄昏,落霞满天,天边的片片云朵被渲染成了深紫色。
玉承德在西小楼的附近已经徘徊了一个多时辰了,始终无法拿定主意。但是,宛平城方向传来的隆隆炮声和密集的枪声在急切的催促着他。玉承德的心里很明白,松田青木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无论还有什么理由,如今的这件事情,还是让玉承德觉得难以启齿。可是,眼下的局势是再难也得说,非说不可。而且,还非得让玉玲珑同意不可,玉承德此时真的感觉自己是进退无路,骑虎难下。
玉承德用力的咬了咬牙,下定决心走进了西小楼。
“三爷,您来了,您请里面坐。”
越女毕恭毕敬的把玉承德让进了会客厅,平淡的语气里没有露出半点吃惊的情绪,偷瞧着玉承德黑云压面的脸色,越女的心里不住的嘀咕着,
“三爷从来都不到西小楼来,今天既然来了,怕是有极要紧的事情吧。”
“姑奶奶在吗?你去禀报说我有要事相商。”玉承德双手插在裤兜里,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边吩咐越女一边打量着小楼里的装饰。
“是,三爷,您稍等。”越女退下。
一盏茶的时间,我缓步走进会客厅,漫不经心的打量着表面上悠哉游哉,实际上坐立难安的承德三哥。
承德三哥穿着一身合体的灰色中山装,黑鞋黑袜,裤线笔直皮鞋油亮,容貌清秀白皙,神情焦虑。
本来很整洁的一身中山装,此时此刻映在我的眼睛里显得格外的扎眼,格外的不舒服。它让我不由自主的想起宫崎纯一郎。
“三哥,您找我有事儿?”我优雅的坐在红木高背椅子上,轻轻的开口问道。
“我能不能和你单独谈一谈?”玉承德的声音里充满了晦涩暗哑的无力感。
我稍稍的翘起嘴角,“当然可以。”我挥了挥手,上完茶的越女,躬身退下。
西小楼的会客厅里,只留下我和承德三哥面对面的沉默着。时光流动,只听得见,远处不间断的枪炮声。
开口前,玉承德抬头认真仔细的观察着玉玲珑,在玉承德的心里对玉玲珑的印象一直是非常的模糊,他和她虽然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却从未曾亲近过。
包括玉承德回国之后,面对掌家的玉玲珑,他也一直觉得印象并不深刻,而且,他始终认为玉玲珑掌家不过是摆摆样子,说白了花瓶一只。
但是,最近家里行里发生了许多的事情,使得玉承德不得不对眼前的掌家姑奶奶重新的认识一下,从来不曾想到过,这个小女子有如此狠辣的手段,如此深沉的心机。
此时,玉玲珑文雅有度的坐着,身穿一件黑丝绒高龄长袖的绣花旗袍,脸上略施脂粉,红红白白的,头发高高的盘于脑后,露出修长的脖颈和小巧的耳垂。耳垂、头发、脖颈上佩戴着整套的珍珠首饰,全身的装扮恰到好处不浓不淡。犹如玉石一般散发着薄薄的冷艳的光芒,只是很可惜但也很庆幸,她不是一个绝世美人。
承德三哥研究的目光让我十分的不舒服和恼火,低头喝茶的时候,我悄悄的蹙眉。但是,我依然若无其事,安静的坐着,等待着他先开口。
“我应如何称呼你,‘姑奶奶’亦或者‘玲珑’?”承德三哥斯斯文文的声音在西小楼略带着檀香味的空气中,搅动着。
“都可以,您随意。”
“姑奶奶,你对此刻耳边的枪炮声,不知作何感想?”
我轻轻牵动嘴角,心里嘲讽的想着,“承德三哥在此时来访,怕不只为我的‘感想’而来吧”。
“没有感想,只是希望能快些停止。”
“你想过停止之后的事情吗?”承德三哥的语气忽然迫切了起来。
“停止之后?没有?”
“姑奶奶,咱们玉家该如何面对眼下的危机呢?”
“并无具体的想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依然有些漫不经心的敷衍着。
“姑奶奶不可如此,玉氏一门的安危、得失、荣辱可都在你的一念之间啊!”承德三哥有些激动,有些着急的向前倾斜着身子。
“三哥的话也未免言过其实了,依我看,不过如同前些年一般,打打就会停的,咱们还不是一样过日子而已。”口头上虽然如此说着,但是,我的心底却在不停的打鼓。
“姑奶奶怕是在我面前故作轻松吧!”
“三哥此话何意?”
“你的心里也是很紧张害怕的,你也是不知所措的,何苦在我面前硬撑着。”承德三哥慢慢的恢复了坐姿,挺直了后背,看他的样子是要与我长谈一番了。
“略有惶恐而已,三哥不必为我担心。眼下,我还可以应付得来。”我不能确定承德三哥的来意是好是歹,所以,我不会外露半分心思。
“唉!玲珑,我是你的三哥,咱们是至亲骨肉,一家人为何要说两家话呢!”承德三哥把身体缓缓的倚在椅子背上,拿起了手边的茶,细细的品尝着。
“谢谢三哥的一片苦心,我的确没有进一步的打算。”我小心的应付着,认真的揣测着承德三哥此行是何目的?
“如此,你为何要关闭府中所有的门,并派人昼夜把守,没有你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哦,原来三哥是为此事而来。虽说如此一来,是会带来很多的不方便,但是,还请三哥忍耐些时日,等一切都过去后,自然会恢复如常的。”
“玲珑啊玲珑,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呢!一切恢复如常谈何容易啊!”承德三哥猛然站了起来,将手里的茶盏重重的撴在茶桌上。急躁的如困兽一般的,在我的面前来来回回的走着。
“我终日呆在家中,消息闭塞的紧。不知三哥对眼下的时局有何高见?”我的目光随着承德三哥的脚步来回。说实话,我也正想找个人,好好的问一问外面的事情呢!
伫立在玉承祖和白依依合葬的新坟前,很久很久。我的心中犹如巨石压顶般的透不过气来,眼前浮现出一朵盛开的七彩牡丹花,白依依去世时,她的旗袍上就绣着一朵千娇百媚的七彩牡丹。
我错了吗?难道,真的是我错了吗?我不该恨?不该道出真相?不该咄咄逼人?也许,我低估了恨的力量,低估了恨的破坏力,低估了恨的顽固。我的眼前浮现出玉芳菲的眼中露出的猜疑和恨的光芒。孩子,恨吧!有时候,恨的力量更能够支撑着我们走下去。我无力化解任何人的恨,因为,我的恨也无处解脱无处排除,无处安放。
“姑奶奶,回吧。”
天色渐暗,关起远提醒我该回去了。我慢慢的转过身子,轻轻的把手搭在关起远的手腕上,缓缓的向前走去。关起远跟在我的身边,亦步亦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