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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门口,玉无痕忽然转过身,笑着对父亲说,
“这下,玲珑丫头要高兴得睡不着觉了,成天就说家里闷,总算有机会出去了,不知要疯成什么样子呢!”
父女俩相视而笑。
最后,各房商量出了结果,和玉展雄一起去乡下的是,长房中玉玲珑和孙媳白依依;二房中,因为玉承智的媳妇杨柳刚刚生下一个男孩,还在坐月子,所有大家就都去不了了;三房的儿媳钮钴禄氏,一开始是说什么都不肯去的,而且跑到玉无痕那儿又哭又闹,后来,三少爷玉博君一句话就搞定了,“我和承德是要去的,你去与不去都随你。”于是,三房举家去了乡下;四房中的三个人,当然是都去的。
出发的前一个晚上,玉展雄把长子玉博文和次子玉博雅单独的叫到了房中。
“博文,博雅,对目前的局势和玉家的现状,为父的已经是无能为力了。你们要记着,玉家的任何东西在需要的时候都是可以典卖的,惟有玉器行,再难也要撑下去,那是祖宗的基业啊!”
“父亲,您放心,我和博雅一定不会让玉器行有闪失的。”玉博文诚恳的说。
“博文,博雅,家道艰难,你们兄弟要齐心啊!博文宽厚有余,而魄力不足,今后,要敢于自己做决定;博雅,眼光独到,冲劲十足,但遇事不够冷静,容易冲动,今后一定要改。承祖、承智经验尚浅,有待磨练,今后玉器行就要靠你们了。”
兄弟二人一一应承下来,说了很多请父亲放心之类的话。退出房间后,玉博雅先忍不住了,
“大哥,父亲这是怎么了?怎么跟去了就不回来似的!”
“博雅,你又口无遮拦!父亲也许只是不放心,多叮嘱两句而已。”
玉博文愠怒的瞪了二弟一眼,“你这脾气最让父亲放心不下,要改改了!”
玉博雅自知失言,暗自吐了吐舌头,咧开嘴笑,对着大哥拱了拱手,
“大哥教训的是,小弟我一定在大哥的英明领导下,好好的改!”
玉博文伸出拳头,轻轻的捶了一下玉博雅,
“你啊!真是让人没办法。”
精巧的回廊上,不时的传来兄弟俩的轻语和笑声。
民国八年,公元1919年,旧历己未年,“五四”运动前夕。
玉展雄带着家人,轻车简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离开了玉家主宅,朝着京城的郊区出发了。
关起远是早些天押运着行李物品,和其他的仆人们一起到的。
这所宅院位于北京城北郊,玉展雄为其取名为“醉梦斋”,每次心情不佳或是生意不顺时,玉展雄总是喜欢到这里来住一阵子。
“醉梦斋”是个两进院的普通民宅,分前院和后院;仆人们都住在前院,后院是主人房。院落虽然不大,但各处亦有回廊相通,垂花门相隔。院中一株绿萝爬满了藤架,形成了一个大大的凉棚。凉棚下,是一张舒适的木质躺椅,夏日里,可以在此纳凉,也可以拿一本书,在一片阴凉下,细细的读。
醉梦斋的四围群山叠峦,山上绿树叠嶂,山间溪水潺潺,鸟鸣之声不绝于耳。别有一番田园的幽静和温馨。
宅院前是大片农人的耕地,望着这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人们,关起远的心从没有过的轻松自在,他喜欢这里,在这里他可以和她朝夕相对,这儿真好!
“起远,原来你在这儿,难怪到处都找不到你呢。”
关起远回头望去,是妻子玉珀。他和玉珀上个月已经正式的圆房了,此时玉珀美丽的脸上一片祥和,温柔的笑。
“回吧。”
他对妻子简单的说,率先往回走,玉珀微笑着,低着头跟在丈夫的身后。丈夫的态度并没有影响玉珀的好心情,反正他一直少话,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几乎是不说话的。他对自己一直温和有礼,玉珀对丈夫是很满意的。
关起远夫妇一前一后的来到了大门口,此时,大门敞开,门内的小厮、丫鬟忙做一团。关起远抬脚迈了进去,迎面看见玉玲珑和马子服正向他走过来,身后跟着玲珑的两个贴身丫鬟。关起远不由得一愣,回头去问妻子,
“马家的孙少爷怎么也跟来了?”
“他是听说玲珑要离开京城,非要跟着来。好在咱们和马家是世交,住住也无妨的。”
玉珀轻声的回答他,奇怪着丈夫眼里那一闪而过的愤怒和忍耐,或许是自己看错了吧。见玉玲珑是来找关起远的,玉珀低头离开了。
“关起远,你知不知道,这儿哪里好玩啊?”
玉玲珑向来都是如此连名带姓的叫他,他喜欢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她这样的叫出来。看着眼前一天比一天俏丽大方的玉玲珑,关起远的心里不由得一酸,他收回目光,低下头,
“玲珑小姐,这儿到处是山,还有农田,没什么好玩的地方。”
“子服,我们去爬山吧,山里一定很好玩!”
“玲珑,别去了,你看山上的树那么密,会有蛇的,我害怕!”
“你要是不去,我叫关起远陪我去,你是个男孩子,一天到晚这个也怕,那个也怕的,我看啊,等长大了一定是怕媳妇的,嘻嘻嘻……”
看着马子服尴尬的红着脸,我开心的笑起来。我就是喜欢看到他面红耳赤的样子。
“要是……要是、要是你给我当媳妇,就是怕你一辈子,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马子服闪亮的目光,牢牢的盯在我的脸上。
“马子服,你再胡说,我就不理你了!”
这回,轮到我面红耳赤了,我跺着脚,伸手要去打他。没想到,马子服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轻轻的合在他的手心里。我尴尬极了,但没有抽回手,任他那样的握着,反正,小时候我们也经常这样手牵着手的。
“关起远,你陪我去爬山,好不好?”
为了不让自己再尴尬下去,我故意不理他,去和关起远说话。可是,关起远却转身走开了,走得又快又急,象是在和谁赌气。
我没在意,因为,在我的眼里,他一直就是个怪人,亏得三姐温柔少求,才能忍受这么古怪的丈夫。
“玲珑,今天天晚了,咱们明天再出去玩好吗?”
马子服仍然握着我的手,轻轻的在我耳边说。
“好吧,反正,我也饿了,应该要用晚膳了。”
山里的岁月静好,安详,却也过得飞快,转眼间,我们到这儿已经有三、四个月了。
这天,我终于说动了马子服,来陪我爬山。祖父怕不安全,让关起远也跟着来了。而我把越女和莫言留在了家里,免得她们这个不行,那个不行的让我无法尽兴的玩。
一路上的风景处处可以入画,树枝上蹦蹦跳跳的鸟儿在“啾啾”的唱着,这边唱着,那边和着,好听极了;阳光从树木茂密的叶子中间照射进来,一点一点,一闪一闪,仿佛一颗一颗金色的星星;一条条的小溪,轻轻的流淌过茂盛的草地,仿佛怕惊醒了草地上,午休的小花儿们;一块儿块儿的山石,就是一个个呆头呆脑的巨人,傻傻的在晒着太阳。
不过,这些石头怎么那么像,真的很像哦,我看看石头,再回头看看跟在我身后的关起远,
“哈哈哈……哈哈哈……”关起远被我笑得莫名其妙,眼睛里写满了问号,
“关起远,你快看,这石头像不像你!太有趣了,怎么会这么像啊!”
关起远随着玉玲珑傻傻的笑着,他喜欢看着她开心,只要她开心,让他做什么都可以。还有就是,今天他才发现她是个不喜欢穿裙子的女孩,记忆里似乎就没见她穿过裙子,在玉家大概也只有她可以吧。
今天玉玲珑的装扮清新大方,长长的头发被梳成了一条麻花辫,垂在身后;一件旗袍式的鹅黄色洋纱上衣,上衣的下摆处垂在膝盖上,配一条一样颜色的洋缎散花绫裤;脚上是一双秋香色的绣花鞋。整个人显得清新俏丽,神采飞扬。
“关起远,你笑了,嘿,你的牙好白,好整齐啊!子服,咦?子服哪儿去了?关起远你居然会笑啊!”
我的大惊小怪,让关起远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我第一次看见他笑,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认为这个怪人是不会笑的。
他笑起来的感觉和平时完全不一样,很憨厚,很温暖。说实话,我一直不是很喜欢他,我不喜欢他的沉默寡言,不喜欢他看我的眼神,更不喜欢他黑黑的皮肤,但是,今天我发现,我喜欢他的笑容。
“关起远,我喜欢看你笑,以后你只要是见到我,就要对我笑!知道吗?”
关起远一愣,眼睛里闪动着光彩,他马上就低下了头,
“当然可以,以后只要是见到玲珑小姐,小的一定会笑!”
他的声音里有阳光的味道,不似平时的沉闷刻板。
“记得,我要你真心的笑。”
“小的保证,一定是真心的。”
“那好,咱们勾勾手,不许撒谎,不许说话不算数!”
关起远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伸出了手指,与我的手指紧紧的勾在了一起。
我随手拾起地上的一块儿石头,递给他,“为了纪念你这块儿石头会笑了,也为了我们的约定,送你。”
关起远接过去,仔细的把它揣入怀中。
“你可一定要好好保存哦!”
“是,玲珑小姐,小的一定会保存好的。”
呵呵呵,这块儿石头还真认真呢。这时候,马子服气喘吁吁的上来了,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玲,玲,玲珑啊!求求你了,我都快断气了!”
说完,一屁股坐在那儿,说什么都不起来了。没办法,我只好坐到他的身边,掏出手帕给他擦汗,一只手轻轻的抚着他的背,为他顺气。
“好了,不爬了。在这儿坐坐,咱们就下山了。以后,不难为你了。只是可惜,你没看到,关起远刚才笑了。”
“笑?关起远?我也会笑,而且我笑的一定比他好看!”
马子服把嘴咧的大大的,给了我一个傻笑,
“哈,哈哈哈……。”我被他逗乐了,“什么啊!哪儿跟哪儿啊!”
“玲珑小姐,马少爷,地上潮气重,不能久坐,咱们还是回吧。”
夕阳悄悄的笼罩着大地,又是落霞满天的时候。母亲生前总喜欢握着我的手,笑着对我说,我就出生在落霞满天的时候。
我们三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的手里,是满满一捧的野花,我要把这些花,种在我的小院里。我还采了满满的快乐,装进口袋。下山的小径上,断断续续的传来清脆的笑声,以及一种憨实稳重、一种细致温柔的呵护声。
对于我,那是一段最无忧无虑的日子,每天迎着朝阳,我就跑到山里去了,采集了所有的快乐,所有的诗情画意,然后伴着满天的落霞回到家里。没有各种规矩的束缚,不用去背那些艰涩难懂的书,最舒心的是,我再也听不到从背后传来的耳语声。
我可以抱着我的唐诗宋词整日流连于山中;还可以在晚膳后,缠着祖父讲故事,祖父有很多很多好听的故事,似乎永远都说不完。
我和马子服、关起远三个人在那段时间里几乎是形影不离的,越女和莫言已经开始吃他俩的醋了。日子就在祖父讲不完的故事中;在马子服轻声细语的呵护中;在关起远默默的守护和憨憨的笑脸中,在越女和莫言不停的唠叨声中安静的流淌着。
一天又一天,我从没有感觉到,我们都在慢慢的长大;也没有感觉到,日子在不知不觉的变化着。只是很单纯的享受着,在这样的宠爱中,度过每一天。那山那水之间,是我最快乐的童年,那年那月那时里,装着我最美丽的记忆。
正是,半生情愫半踌躇,风雨潇湘静夜孤。
豆蔻芬芳香入梦,远山远水胜姑苏。
山中的岁月悠然闲适无知无觉,岁月里的童年优雅浪漫不知不觉。祖父的“醉梦斋”里装着我最美丽最明亮的童年。只是,童年是如何离开我的,我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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