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顿时语塞,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一旁的漠尘,显然是被我们俩这哑谜似的对话弄得完全摸不着头脑,见我俩皆是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倒也实在不好开口问我们现在是个情况,于是,也不管碧落是否答应,他自顾自地一步跨到我身边,草草说了句“失礼了”之后,便兀自捉起了碧落的手腕。
我和碧落一直都处于一种无言的状态,而漠尘也是一脸专注地搭着脉,无声无息。
渐渐地,漠尘的表情开始凝重起来,紧蹙的双眉间,满是疑惑。许久之后,他终于叹着气放下碧落的手,自言自语般地对着我道:“奇怪,脉象很正常啊。”
我的身躯微微一震,也难怪他感觉不出异样……我暗自紧了紧自己衣袖下的双拳,咬着牙接下了漠尘的话:“是,很正常。作为人类而言,是再正常不过了。”
“嗯?”漠尘白了我一眼,“这话什么意思?”
我没有理他,而是向着碧落逼近了一步。她的头,依旧低垂着,微摇的身形,表明了她想后退的迟疑之情。可我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伸出手轻捏住了她的下颚,感受到她些微的抵抗之后,开始慢慢向上抬起,迫使她正视我。
“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碧落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之后闭上了眼:“正如主上所见,碧落已不复之前的碧落。”
“我在问你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怒不可遏地咆哮出声,愣是把漠尘吓了一跳,当即便上前想扯下我钳制住碧落的手。
“小月月,你这是做什么?”
我始终没有松手,也没有打算要就此打住:“你倒是说啊!告诉我,为什么你会成了现在这样?”
碧落紧咬着下唇,没有半点儿要开口回答我的意思,然而也就是这样,我才更为火大。
为什么?为什么我从她的脉象之间,感觉不到半分灵力的存在?千年的修为,怎可能尽数消失得如此彻底?
难怪……难怪之前她仅是跑几步路就会喘成那样,难怪她可以光明正大地踏入无月楼,难怪这么多年来,没有人识破她的身份。
原来,这一切皆是因为,她现在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
“咳咳……”
因着我情绪的无法自制,捏住碧落的那只手,也在不自主地收紧,到此刻为止,碧落已是呼吸困难,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
我大惊失色,甚至连松手这一简单的动作都忘了该如何操作,直到漠尘拼了命将我扯开之后,我才逐渐回过神来。
碧落咳得厉害,身体的颤动同时抖落了她眼中的泪珠。
漠尘拉着石化中的我,又重复了一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甩开他的手,疲惫地坐倒在地,只说了一句:“你自己问她吧。”之后,便不再多言。
漠尘看了看碧落惨白的脸色,转身替她倒了杯水递给她,然而碧落却拒绝了他的好意。她看了我一眼,终于还是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主上,其实,我和您一样,都是死过一次的人。”
我有些意外,但却不是很震惊,听她这么一说,我倒是基本上可以猜到,事情大概是个什么情况了。我见漠尘猛吸了口凉气,便挥手示意碧落继续说下去。
“我……曾死于当年那一役。”
我想了想,问她:“是被她杀死的吗?”
碧落应该知道我所谓的“她”是指谁,但我不知道她紧咬的唇代表了什么意思。是我猜错了?还是她不愿意告诉我她的真正死因?
我挥了挥手:“你不说也罢,我不勉强你。但是,你是怎么复生的?”
虽说我也是死后得以重生,但却有些不齿,我是因为冥主那个老不死的才……
碧落并没有立刻回答我的话,她的表情,看起来似是内心正在极力挣扎些什么。我不语,继续耐心地等下去。
片刻过后,她才继续道:“说起来怕是主上不会相信……是冥主让我重生的。”
靠!又是那个老不死的!怎么什么事情他都要插一脚?
这回连漠尘都忍不住了:“冥主?他凭什么要这么做?你答应了他什么条件吗?还是说,你也跟他有过某些赌约?”
面对漠尘的质问,碧落只是微微一笑,却笑得如此苦涩。
她说:“没有。或许,冥主只是可怜我罢了……”
我本就紧蹙的眉,因为她这话,皱得更甚了。我从来不觉得冥主会是这样一个仁慈厚道的主儿,当然也就不会相信她这个荒唐的理由。
但是,我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因为,事情到了这里,已经远远超乎了我的预料。
我站起身,一把扯过失魂落魄的碧落:“我无法验证你的说辞是否可信,但你灵力尽失已是不争的事实。那么,你能否告诉我,小婉滢身上所中的幻术,是怎么一回事?”
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高傲自大的人,但是这一刻,我内心中的失落感,也实属人之常情。毕竟之前我一系列的推测,已经随着碧落灵力全失这一事实而被尽数推翻,那么是不是就意味着,至今为止的唯一线索,也已断了?
面对我提出的这一疑问,不论是碧落还是漠尘,想必也是不明所以。因此,我也很知趣地没有寄希望于他们身上。
我曾经说过,凡事于我而言,原因和过程并不重要,我在意的,只是结果。所以……
“碧落,我不想太过纠结于既成事实,现在,我只需要你一句话,若是我将小婉滢带到你面前,你能否将她身上所中幻术解去?”
碧落看了我一眼,有些迟疑,却也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是啊,我顿时也觉得自己像个白痴一样。我曾经天真地以为,既然碧落熟识幻术之道,那么即便不是她所为,至少也应该能够轻而易举地解开,但是我怎么就偏偏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事实?她现在连灵力都没有,如何解?
“算了。”
我冲碧落挥了挥手:“我的小婉滢,我自己会救。至于你……回去你的无月楼去吧。”
我言辞间的隐喻,显而易见,回去她的无月楼,再也不要踏进我的幻月山!
碧落跟了我不下千年,自然是明白了我的意思,所以,她才会露出如此恐慌的神情和惊惧的眼神。
并非是我冷酷无情,而是事实胜于雄辩。就算我信了她的话,小婉滢的事与她无关,但现在她出现在这里,至少还能证明我昨晚的那个不靠谱的计划,始终还是对她奏效了。
“主上……为什么?”
我冷笑:“为什么吗?倒是我要问你,你今天是为何而来?”
“我……”
她只说了一个“我”字,便不再继续。她在犹豫,在挣扎,或者我是否也可以理解成,因为事出太过突然,所以她在来此之前,还没有足够的时间,为她自己的此行捏造好一个足够令我信服的理由,所以才会顿然语塞?
我冷冷地看向她:“怎么?开不了口了?那就让我替你说下去好了!呵……我也是到现在才发现,原来,我的那群小的们,办事能力似乎也不比你差多少。这才过了一夜——怎样?已经听到风声了吧?我要和你那位新主子成亲了呢。你这么着急忙慌地赶来,想必,也只有两个原因。这第一嘛,凭你我上千年的交情,我猜你是急着来恭喜我的,第二……呵,若非如此,那么你便要是来阻止我的!”
碧落惶恐地听我说着这样一番话,脸上,除了因为不停摇头而抖落的泪珠,再无其他表情。
我走近一步,抬手拭去她脸颊的泪痕,动作,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可是,见到你此时的如此表情,我想,应该也太不可能会是第一种了吧。嗯?”
我的头,缓缓地向着碧落的脸侧靠去,最后,将自己的唇,停留在了她被长发遮住的耳边,柔声地说道:“所以,你是要阻止我。阻止我与你的新主子喜结连理,也阻止我福寿延年,是么?”
“不是……不是的……主上……”
这一刻,我和碧落之间的距离,微乎其微,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的身体整咋剧烈地颤抖着,但我也只会将这称之为是“谎言被拆穿后的惊恐”。
碧落的一双眼,在泪幕之后注视着我,神色中,带着锥心的悲恸,双脚,也在开始慢慢地向后退去。我的手,还停留在她的脸颊之上,掌心,感受着她的热泪和冰冷的肌肤所形成的温差,之后,沿着她的泪痕,顺势而下,一直划到她的颈项间,在听到她泣不成声的呢喃声后,再不可遏止地掐了下去。
“放心吧,念你跟我有着上千年的交情,我会给你一个痛快的!”
我禁锢住碧落咽喉的手,在极速地收紧。很快,碧落就已经几乎完全透不过气来。她的表情很痛苦,却并没有因此而扭曲,所以,我才能清晰地捕捉到她在闭眼前,眼神中所闪现而过的痛心。也是因为这一瞬的四目相对,让我掌心的收拢,不自主地停顿了一下,但下一刻,我依旧是毫不犹豫地继续着之前的动作。
“住手!”
一直无言的漠尘,在碧落尚有一丝气息残存之际,冲着我的手上,狠狠咬了一口。
我吃痛地皱了皱眉,手上的动作,虽然因着这突如其来的剧痛稍稍有了些许的放松,但我仍是没有要收手的意思。
漠尘本是打算咬着不松口的,但一直到我的手背上被他咬出血来,我都没有如她所言住手,所以,他唯有泄气地放开我,继而死拽着我的袖子吼道:“赶紧住手!小月月,你现在若真杀了她,一定会后悔!相信我,哪怕只有这一次也行,放了她,我有话要问她!”
我有些不明所以,但终是被漠尘这坚信无疑的语气所怔住了,虽然我的心头,依旧难消怒火,但总算,我仅存的一丝理智,战胜了我的暴虐之性。
我松了手。
碧落浑身瘫软地跌坐在地上。我没有听到她的咳嗽声,甚至连贪婪的吸气声都没有如愿听见——原来,她现在真的只是个脆弱的人类罢了,如此不堪一击,这一刻,她已经虚弱到连呼吸的本能都即将丧失……
弱肉强食,成王败寇。
我不觉得我骨子里天生带有的暴戾气息有错,说到底,这仅是我的一种自我保护方式而已。
所以,我不会同情一个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更何况,是这样一个让我曾一度认为足以信任的人!
“漠尘,我幻月这辈子,只信过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就是她。”
我没有看碧落,只是面对着漠尘,不带丝毫感情地指向身侧的地上:“现在,她已经用行动证明了,我的信任是多么廉价。那么,还剩一个你。我听了你的话,所以,你最好是能让我知道,天下之大,还容得下我幻月的一席‘信任’之地!”
看漠尘的样子,应该是没有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愕然的同时,眼神中,竟也闪烁着某种程度上的兴奋之情。
但此时的我,没有心思去回应他的感动,既然他说了有话要问碧落,我便只需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就好。
换个角度来看,漠尘其实可以说完全是属于这件事的局外人,所以他必然是比我冷静,当然,他也确实比我要来得“仁慈”,所以,在他再次开口之前,做的第一件事,竟会是上前扶起碧落。
我冷眼看着他费力地将碧落扶到不远处的桌边坐下,也没有打断他的这一善举,只自顾自地踱到了门边,愤愤然地靠在了门上,预备洗耳恭听。
漠尘轻抚着碧落的后背,帮她把气喘匀之后,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碧落,你认识那个冒牌货——我是说,那个假幻月,对不对?”
我才刚站定的身子,在听到漠尘的这句话后,不自主地僵直了起来,一双眼,死死地盯着碧落不放,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自己一个不经意的走神,错过了她的某个眼神或表情。
碧落也确实没有让我失望。面对漠尘这毫无凭证的问题,她那双本已无焦距的眼,蓦地瞪大,惶恐而又不可置信地看向漠尘,双唇颤抖着张了开来,口中却始终发不出声音,我不知道这是因为我刚才的钳制太过用力,伤了她的嗓子,还是因为她的内心情绪太过澎湃,所以才惊惧到说不出话来。
然而,漠尘却在此时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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