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众人见崔镇将受难时还在为班氏申冤,不由动容。
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些围观百姓是不明真相,不过他们良心未泯,知道崔镇将平日对于阗百姓多有照顾,又知道班氏的确义助于阗、避免太多百姓死于饥饿……眼见崔镇将频死,大多人都是难免不安。
不过不安是一回事,出手相助是另外一回事。
于阗王、副将陂罗、波罗僧凝成的阻碍,又岂是寻常百姓能够撼动?
可这种时候,居然有人为崔镇将申冤,而且一出手就重创了才升为镇将、眼看又要去西天的陂罗?
柱子不再冲动,阿九眸子中满是喜悦,他们那一刻蓦地舒口长气。
单飞终于出手!
他一出手,就用一枚铜钱射穿了陂罗的脖颈,站在众人之前!
陂罗摸摸脖颈,才现自己脖子漏风的缘由——那里出了一个洞。血流不止,陂罗从巅峰蓦地坠入深谷,绝望中带着惊骇。
“你……你……是哪……个?”
他虽是泯灭良知,但方才对崔镇将所言的声音很是轻微,自然是不想旁人听到。这种人素来如此,只能在阴暗中得志,却难以厚颜胆壮的在大庭广众下说出自己的心意。
因为他们自己也知道这是见不得光的事情。
可这年轻人如何听得到?
陂罗知道那年轻人听到了他的声音,不然亦不会那般回话。他不甘心就这么死去,更不甘心死的时候做个糊涂鬼。
单飞却未满足陂罗最后的心愿,他没有这个义务。
风吹过,陂罗身形晃晃,一头栽倒在地后再没有声息,实在是死不瞑目。
众兵士凛然。于阗城的镇将被免、副将又死,他们群龙无,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见到单飞迈步上前,那些兵士畏惧中退却数步。
崔镇将却是挡在于阗王之前道:“阁下是谁?”他知道陂罗武功绝对不差,但这年轻人似乎动动手指就将陂罗击杀当场,一身本事实在是惊世骇俗。
虽被于阗王罢免镇将一职,崔镇将对于阗王却仍忠心耿耿。只感觉手心剧痛、手掌要废,崔镇将仍旧忠君之事。
单飞走到崔镇将身前,伸手递过一块才撕下的衣襟。
崔镇将半晌才明白过来,不自主的接过衣襟稍微包扎下伤口,他不知为何,已在信任这个年轻人。
单飞不理旁人,只是盯着波罗僧道:“佛经有云——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
众人闻言均是怔。
中原自汉时白马驮经建寺后这才稍普佛法,非寻常之人能够涉猎。但无论贵霜还是于阗,均早有僧人不远万里的前来广宏佛法。
贵霜尊崇佛教,于阗更以西域佛国自称,因此无论阿九还是于阗寻常的百姓均对佛经有所知晓。
他们不想单飞一直沉默、开口说的是句佛经。
单飞倒没有炫耀之意,盯着波罗僧继续道:“不知此经文何解?”
波罗僧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
单飞淡笑道:“阁下不肯解释,是不屑、还是不知,亦或是知道此中真意,却不想说出?”
众百姓面面相觑,他们倒有不少经常念叨这句经文,可均是念念罢了,倒少有人能说出这句经文的真正含义。
单飞不闻波罗僧回答,坚持道:“此为身毒古语,揭谛本意为‘去、度’。揭谛揭谛就为度人度已的含义。而‘波罗’二字意为彼岸,‘僧’为世人。佛说此语,就是期勉随佛修行之人均要度人度已的宏愿,尽力帮助苍生黎民前往一个脱离苦海的世界。”
众人倒有不少恍然大悟。
他们经常听和尚念经,但均以为那是和尚该做的事情,对和尚念的经文都是过耳就忘,等听闻单飞解释,众人倒是很有领悟。
单飞盯着波罗僧道:“阁下自取波罗僧之名,就应有帮世人度苦厄、脱苦海之意。可阁下一到于阗,先是蛊惑于阗王捉拿班营、再废国家栋梁崔镇将,又鼓动小人陂罗诛杀功臣,愚苍生于翻掌,毁良知于倾旦,这难道就是佛主所言的度人度已,帮众生脱离苦海之意?”
众人哗然。
阿九喜悦道:“说的好!”
她本不解单飞目的,听到这里才明白单飞是用佛经以矛破盾的揭穿波罗僧,不由极为钦佩。
阿九知道意中人见识广博,却不想其对佛经亦有这般认知,更能直指真意的让人信服。她不知道单飞那年代得知这些知识很是容易,区别只是在于有人泛泛过耳,单飞却是务求甚解。
不止阿九,城外的于阗百姓和兵士听到这般简单又直接开悟的解释,也是暗自点头、不知波罗僧如何辩驳。
波罗僧没有辩解,他双手合十盯着单飞念着佛号道:“阿弥陀佛。你这个妖孽!”
“你才是妖孽!”
阿九顿时气的小脸通红,不知这世上为何会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单飞只是笑笑。他对这种回击并不意外,这世上有太多的人在无法辩驳时会采用转移话题、泼脏水的方法。
波罗僧故作淡然望了阿九一眼,回望单飞道:“本僧坐镇于阗城,助于阗王行像,正是算准于阗要有一惊天劫难,而有妖孽要为非作歹的推波助澜。如今班营遭擒,崔景被揭,妖孽行踪已现,本僧亦是算准你这妖孽按捺不住的会出来,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阿九、柱子等人着实怒不可遏,恨这世上为何会有这般颠倒是非之人。
单飞却知这是厚黑之人的必备技能,伸手止住柱子、阿九等人的上前,单飞微笑道:“这世上不是穿着袈裟就是佛,亦不是阁下说是妖孽就是妖孽的。”
波罗僧微微一笑,“本僧知道你这妖孽必定这般辩解。”
他张口一个妖孽、闭口一个妖孽,着实让阿九等人火大,单飞却知道波罗僧要引他急怒攻心的失去理智。
益的沉静,单飞亦笑道:“阁下不像佛,倒像是神了。你还算准了什么?”
波罗僧一字字道:“本僧还算准你这妖孽定会妖言惑众的混淆是非,但你不要以为你妖术不差,本僧就揭不穿你的妖身。”
单飞虽是笑语,对待眼前这僧人着实没有任何轻视。
这僧人应和那碧眼之人是一伙的,均是巫师的手下。那碧眼之人能弄出什么“万鬼出关”差点击杀他单飞,这个僧人比那碧眼之人远要冷静,说不定会有更厉害的手法,更何况——这僧人的轻功着实已是出类拔萃。
“阁下准备如何揭穿我的‘妖身’。”单飞见波罗僧胸有成竹,虽是自知自己不是妖,却不能不防备对方诡异的手段。
“你可是怕了?”
波罗僧“悲天悯人”道:“本僧念你身为妖身却能幻化成人,实在修行不易……你若能知错改之,本僧心怀慈悲之心,倒想给你一个改正的机会。”
“放你娘狗臭屁!”柱子实在忍无可忍,破口大骂道:“你才是妖精变的、眼下披个袈裟装做人。你除了放.屁之外,有什么妖术就用出来,单老大不怕。”
波罗僧闻言目光凛冽,“阁下姓单?”
柱子、阿九等人见状都是不由退了步,他们当初见那碧眼之人听闻单飞姓单后就是立即出手,倒感觉这僧人亦会这般——这些人对姓单的都很有抵触。
单飞笑道:“不错,正是单飞。去告诉你师父巫师,我很快就来找他,他有什么手段,就用在我的身上,殃及无辜是最无能的人才去做的事情。”
“你说什么?”波罗僧喝道:“你敢侮辱……”他话到半截蓦地止住,神色亦是很快平和下来,又恢复到慈眉善目的表情。
“我没有侮辱你师父。”
单飞接道:“你是男人,你师父亦是。是男人,就像崔镇将般、拿出男人的手段。”他不过平淡的一句话,崔镇将却已热血沸腾。他不知道单飞的来历,更不解这人为何会为其出头,可听单飞这般说,已将单飞引为知己。
波罗僧恢复冷静道:“本僧是人,但你却不是。”盯着单飞,波罗僧道:“任凭你如何诡辩,终改变不了你的妖身。你若真的不是妖,可敢让本僧用照妖镜照你一照?”
照妖镜?
单飞心中错愕,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
波罗僧淡淡笑道:“你不敢吗?”
单飞心中凛然,终于明白这波罗僧的用意——单飞当然不认为有镜子能将其照出妖身,却知道波罗僧以言语紧扣,就是因为波罗僧有面镜子,要在镜子前弄鬼。
“我这辈子见过太多离奇的事情,却从未见过照妖镜。”单飞含笑道:“阁下若是有意,不妨取来让我看看。”
他一言出,众人耸然。
崔镇将急声道:“小心有诈。”他亦看出波罗僧对这年轻人很有忌惮,这才要采用算计。
波罗僧冷冷的看了崔镇将一眼,“你若是男人,一会儿不妨亦在照妖镜前照照,看看自己是什么妖魔鬼怪。”
“还请阁下拿出照妖镜先让我们开开眼。”单飞催促道。
波罗僧一招手。
单飞早就绝外息凝神以待,却听波罗僧肃然道:“请出照妖镜!”单飞意识到波罗僧是对行像车旁那些僧人所言,不由回头望去……
心中巨震,单飞一时间脸色已变。
行像车旁,有面铜镜向他们走来。
那镜子青铜打磨,日光下还是乌蒙蒙的一片,镜子高九尺、宽足四尺……
众人均是窃窃私语的不知这镜子如何能照出鬼怪,更不知道这镜子是何来历,单飞却已一眼认出这镜子的来头。
秦皇镜!
波罗僧请出的竟是秦皇镜!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