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个月,王秀全然投入备考,正如绝大多数士子一样,三年一度的贡举是他们的头等大事,任谁也不敢有丝毫马虎,一旦落榜又得从解试重来,耽误不起啊!
虽然,王秀有超越近千年的见识,有着无以伦比的策论预测力,但他不知道考卷内容啊!没办法,只能恶补某些知识,对外宣称用心备考,连蔡易来拜访也委婉谢绝。
至于那些名士,当然也知道他在用功,就算有满肚子反驳心学正论的辩论,也不好意思这个时候去打扰人,你耽误了人家的功名,比杀父夺妻还要严重,那可是结死仇的啊!
让王秀疑惑的是,朱琏竟再也没有相约,也不见芳踪,让他心中失落几天,好在礼部试日期越来越近,他压下了其它心思,专心致志地攻读。
不能不说,礼部试进行的很顺利,甚至是波澜不惊,老老实实地就坐,规规矩矩的答题,答题不出风头也不保守。因为他知道礼部试并不代表终局,只要不被罢黜,金明池张榜时,他就是铁定的进士。
关键还在殿试上,那才是进士的等次之战,不容有半点马虎,礼部试决对能让提举官不悦,最好是中规中矩。
不少士子在礼部试被罢黜,并非文采不行,更不是时运不济,关键在不知轻重,要么过份激进,要么太保守了,结果.结果都终结在提举阅卷官笔下。
入场前,王秀和沈默在一起,却经历了一场趣事,对他的影响却是深远的。
“人山人海,盛况空前。”王秀在人群的边缘,撇了撇嘴,感慨地道:“做官真好。”
沈默就站在王秀身边,他呵呵笑道:“几千人啊!亏得贡院有大片空地,要不赵官家可真要头疼了。”顿了顿,又道:“天下俊才,一网打尽,你知道咱们兄弟能不能名列黄甲?”他心里有点没底,经过各军州解试的筛选,多半都是精英人才,注定通向黄甲是条血路。
“尽力就是了。”王秀撇了撇嘴,沈默忐忑不安,他又何尝不是担忧。
他们身边一名身穿布衣,戴平角头的青年,转首看了眼王秀,淡淡地笑道:“平时用功读书,临门自然坦荡。”
王秀没有注意身边的人,闻言看了对方一眼,却见此人清瘦儒雅,气定神闲中有啸鸣寰宇的贵气,他隐隐感觉此人不简单,谨慎地道:“说的好,书行千里不惧日月圆缺,在下商水王秀,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那人的微笑变成了惊讶,双目紧盯王秀,沉声道:“原来是王兄,在下开封赵楷,久闻阁下大名,若有机会还望与阁下论论‘心无外理’。”
王秀一听就明白了,对方不仅看了心学正论,还想反驳他的理论,他淡淡地笑道:“还望赐教。”
刚说完话,懵然心中闪过皇子榜眼的影子。开封赵楷,这不就是当今天子第三子吗?竟然被他碰上了。
他心如骇浪,目光炙热,笑眯眯地道:“我看阁下骨骼清奇,必然会高居黄甲榜首。”
“多谢兄台吉言,要能夺了三鼎甲,在下好好请你。”赵楷心情不错,放声大笑起来。
王秀心情平静下来,脸上渐渐静若止水,淡淡地道:“那就一言为定。”他没有必要巴结一个藩王,一个注定成不了天子的皇子。
如果,人和人之间注定要有交融,即使避着走也会碰到一起,王秀和赵楷似乎就是这样。
进士科礼部试三场下来,吃住都在贡院,可不是你写完了就交卷的,在规定的时辰里,你就是写完也得老老实实等着,等待考官亲自糊名收卷子。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王秀有点吃不消了,好不容易收了卷子,在引道吏士吆喝下,各监区的众位士子很有风度地划成几块,顺着贡院内的不同的的小道,慢悠悠地向大道汇集。
他们是士子,天下文人的精英,再累再困乏也要有风度,一股脑地向大门冲去,那不成贩夫走卒了。
贡院大门前,王秀与赵楷再次相遇,当四目交错时,王秀感觉有点好笑,拱手道:“看来我们真有缘。”
赵楷呵呵一笑,还礼道:“还真有缘,在下无论能不能取甲科,这场酒都请定了。”
王秀莞尔一笑,玩味地道:“算了,算了。”
“还有事向阁下请教,怎么能算了,不知阁下住在何处?”赵楷心情不错,作为一个有学问的皇子,他决不愿放弃认识青年俊杰的机会,尤其是能写出心学正论的士子,如果错过这种人,他肯定要后悔。
王秀切牙一笑,他真心不想跟赵楷交往,但对方似乎对他很有兴趣,不得不低声道:“在下住国子监监舍,找到万事兴沈家沈默,便能找到在下。”
赵楷心满意足地去了,王秀却陷入沉思,如果他没有记错,这位才华横溢的藩王,应该是真正的状元,因赵佶恐怕天下士人说话,才让他委屈个榜眼,王昂纯粹占了赵楷的便宜,才能披红跨马东华门。
可以说,赵楷是个有文采,却没有任何野心的皇子,或许他的人品温文尔雅,待人颇有几分真诚,可惜他无缘皇位,最终以悲剧结束。
回望贡院朱蓝相间的牌坊,王秀心念一动,要能偷天换日,李代桃僵,天降将是一番怎样的景象?遽然间,他被自己疯狂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或许是自己达到某种层次,才产生操控天下的念头吧!
当沈默笑眯眯地走过来,他才把疯狂的念头压在心底,道:“看老兄神色淡定,肯定考的不错。”
沈默眉头一挑,咧着嘴角笑道:“你不也是面带春色。”
“什么叫面带春色,有你这么说话的嘛?”王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累死人了,比厅子解试还要累人,走,咱们兄弟吃酒去。”沈默大手一挥,考的不错自然要庆贺一下。
王秀嘿嘿一笑,道:“正好午后没地方吃饭,既然是沈大少做东,我哪有不去的道理,找个小店品尝一下美味。”大酒楼色香味和娱乐一应俱全,但总是少了潇洒的自如。
二人一路到了朱雀门内,龙津桥东的曹婆婆肉饼。这可是享誉百年的老店了,几代东主早换成彪形大汉,但肉饼和汤糜的味道却一点没变,闻着香味让食欲大振。
“早就想来吃肉饼,老兄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王秀闻着香味,忍不住一阵嘴馋。
“你啊!在这里请客,也剩我几个钱。”
“万事兴家大业大,还在乎几个小钱.”王秀说着步入厅子,话还没说完就一愣,原来赵楷正坐在临窗的位置,两个随从在一旁时候,他左手端着汤,右手拿着饼,正吃的不亦乐乎,一点形象也没有。
他不由地笑道:“第三次了,还真是有缘啊!”
“谁?原来是赵兄。”沈默没往皇子身上想,是想皇子偷偷出来参加贡举,这不是笑话吗?皇子要是中了甲科,天下士人还不得用唾液把他给淹了。
赵楷也看到了王秀,停下吃喝嘴中仍在大嚼,向王秀摆了摆手,口齿不清地道:“二位快来拼桌。”
王秀一阵苦笑,想敬而远之却躲也躲不掉,人家招呼了又不能不给面子,只好走过去坐下,沈默也跟了上去。
“快去给二位端热汤,拿几块肉饼。”赵楷说着话,又大口咬了几块肉饼,咕噜喝了几口热汤,才笑道:“饼子要趁热,汤糜也要趁热才有味道。”
沈默点了点头,道:“不错,在肉饼店不用文雅,放开肚子开吃就是。”
王秀一挑眉头,笑呵呵地道:“这才是上古先民饮食之道,礼乐饮食太累人了,喝了一肚子酒水连饭还没吃饱。”待随从端上汤饼子,他橹起了袖子,一手端汤一手拿饼开吃。
三人一阵大快朵颐,吃的鼻子冒汗,浑身上下舒坦不已,最后一口汤被喝下去,赵楷用手帕擦了擦嘴,笑道:“痛快,好久没有这么痛快了。”
沈默深有感触,叹道:“不错,往日里都是家人买回去吃,哪里有在铺子里,对着汤锅吃着随意。”
“哈哈.说的不错,不再肉饼铺子里吃,实在少了一分味道。”赵楷深深看了眼沈默,意犹未尽地道:“尤其是和心学正论两位撰写者痛吃,痛快,真是太痛快了。”
王秀切牙一笑,道:“区区小作,哪里能入阁下法眼。”
赵楷摇了摇头,笑眯眯地道:“太谦虚了,王兄要是登了黄甲龙飞,必然会一步登天,声名鹊起,就是当今官家召见,也不是不可能的。”
王秀心念一动,不动声色地笑道:“要能侥幸登了龙飞榜三鼎甲,也能蒙官家召见,可惜很难,难于上青天。”
“你说我能得三鼎甲,难道没有给自己算算?”赵楷心情不错,开起了王秀的玩笑。
“易学河洛不可给自己说。”王秀一阵尴尬,他哪里知道自己名次,能得到乙科赐进士出身就不错了,三鼎甲?还是得了吧!
“哈哈.”赵楷一阵大笑起身,拱手道:“吃饱喝足,在下先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