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被公鸡的打鸣声唤醒。
晚得晚起得早,沈溪醒来后精神不怎么好,穿衣服时一直打呵欠,好在年轻,在房间下舒展了下筋骨也就恢复过来了。
来到衣柜前照了照铜镜,沈溪比照了下衣柜门上的刻度嘿,又长高了一截。
“相公,早。”
沈溪心情愉悦地出了屋门,发现谢韵儿正在井沿边洗衣服,朱山在一旁打拳,一招一式间虎虎生风。
沈溪看看天色,道:“不早了。”
二人相视一笑,其实谢韵儿知道,沈溪天还没亮曾出去了一趟,来后又补了一觉。
厨房那边传来一点吵闹声,却是林黛在呵斥秀儿。
小院里热闹但不充实的一天又开始了,因为不能出门,这院里的女人都要尽量找些事情来做,本就不大的院子稍显拥挤。
热气腾腾的早饭,由林黛亲自捧了出来,米粥加上竹笼蒸的馒头,还有一盘跳水泡菜和一碟腌萝卜,吃起来极为爽口。
只是沈溪觉得生活似乎需要改善一下了,他做翰林修撰领的月俸固然不多,不过比之那些二甲、三甲还在“观政”的进士好太多,他们不但月俸远有不及,且要延迟半年才能拿到俸禄,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沈溪头几天听说有同科进士跟伦文叙借钱,王瓒当时曾提醒沈溪,让他少去参加同科进士的文会,免得到时候被敲诈一笔。
很显然,王瓒是过来人,考中榜眼进入翰林院后,肯定刚开始抱着同科之谊参加文会,结果饱经借钱的困扰。
别人大多羡慕能进翰林院的进士,能马上为朝廷做事不说,还有机会接近皇帝,当然最让人羡慕的还是按时领禄领,属于“高官厚禄”。
沈溪这天走得稍微有些迟,一来是因为昨日刚把皇帝要的建文时期的典章文稿交上去,翰林院暂时不那么忙碌了,二来是要等前往谢府送画的宋小城来。
等沈溪收拾妥当准备上班时,宋小城贼头贼脑进得门来为防止风声泄露,沈溪只让宋小城一人去办。
“成了?”沈溪问道。
宋小城连忙点头:“状元大人让小的出马,哪里有不成的道理?却说我将画轴挂在谢府的门上,快天亮有门子出来打扫门口时看到,画轴已经送到府里面去了我这才来跟您老报。”
沈溪拍了拍宋小城肩膀,便是嘉许,随后让他先暂时跟周胖子做事,至于那幅画轴的内容是什么,又为何要送去谢迁府上,沈溪没有跟宋小城解释。
等沈溪到了翰林院,尚未进公事房,朱希周迎了出来:“沈修撰今日来得有些迟啊一大清早谢阁老派人来翰林院传话,说今日下班后请我们去谢府赏画,你说这事儿奇怪不奇怪?”
沈溪“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想,谢迁这招很高明啊找人去他府上赏画是假,其实是想告诉人,不知道那清明上河图为何会到了他家才是真!
沈溪明知故问:“什么画,谢阁老会邀请众翰林同去欣赏?”
“管他什么画呢。”
王瓒笑呵呵道,“三位阁老的府邸,从来都是京城最难进的家门,今日有幸前往拜访,却是我等翰林的荣幸。诸位说是不是?”
门内门外一众翰林均点头应是。
因为内阁大学士要避免与外臣之间过从甚密,就算交游广泛,在入阁后也会尽量避忌,而且明朝行使宰相职权的阁老的府邸,是平日投拜帖最多的地方,真要挨个接见估计一年到头都见不完。
正说着谢迁,谢迁就脸色略微有些难看地走进翰林院大门,所有翰林听到风声后赶紧到自己的办公桌,不过谢迁没往后院公事房来,直接去前面找侍读了,或许是有什么要紧的诰敕需要重写。
“谢阁老今日看起来气色不怎么好,我等到了谢府,可要小心些。”等谢迁离开翰林院,马上有人提醒。
这一天下来,所有翰林都是等弘治皇帝对昨日进呈建文旧典章的批示中渡过,一整天几乎都在磨洋工,每个人最多看了几页稿,稍作整理,可以说完全没进展。
终于熬到下班时,沈溪很想说上一句:“无风无险又到五点。”
在翰林院供职,真的跟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差不多,而且坐办公室,每天下来基本无所事事,说是修,可一本大明会典要修上六七年,从弘治十年开始,直到弘治十八年朱祐樘病逝也没修完。
这种修的活,其实偶尔想起来也挺轻省的,毕竟修的人多,每个人负责的面就窄,况且修完后还有别人校对,然后修改,随后又进行二次校对和修改,时间就在这么反反复复中度过。
不过这天,翰林们下班了也不能轻松,因为要去内阁大学士谢迁家里做客,去“赏画”。
“头几日刚听说徐大学士派人送清明上河图到京,那价值连城的名画中途失窃,今天谢阁老就请我们到府上赏画,会不会与此画有关?”
“不可能吧,哪里有那么凑巧的事情!谢阁老怎么说也是收藏名家,家中名画多不胜数,我看这次是想试试我们鉴赏画的能力。”
“你当谢阁老真的有闲情逸致请我们赏画?他平日甚少府,这次莫不是想借助这个机会,问询昨日进呈陛下之事”
在众人猜测中,一众翰林往谢迁府邸而去。
到了谢府门前,许多没登过大学士府邸的翰林不由大失所望,眼前的屋舍看起来极为寻常,怎么看都不像大人物住的宅子。
翰林们这时候都停下脚步,恭敬行礼,因为前面一顶官轿上下来的,正是另一位大学士李东阳,原来李东阳也受邀而来。
除了李东阳外,还有一些六部以及寺司的高级官员,连侍郎这一级别的官员都有三个,李东阳若有所思,显然他也不知谢迁葫芦里的什么药。
“学生见过李少保。”
李东阳等所有官员上前行礼,还未问话,又有顶官轿过来,这次官轿上下来的却是王鏊。
谢府突然众臣齐聚,令一众翰林自惭形秽,眼前一个个都是朝中大员,而他们中间,官品最高的不过是从六品的翰林修撰。
李东阳不再理会这些小翰林,而是过去跟王鏊打招呼问话,结果依然没从王鏊哪里探听到谢迁请众人前来的真正目的。
“赏画?他有几幅画难道我们不知道,还用得着赏吗?”李东阳说着,与王鏊等人在知客引领下进门。
众翰林这才松了口气,亦步亦趋跟上去,尚未跨过门槛,王瓒突然转过身:“记得,非礼勿听,非礼勿视,今日的赏画一定要适可而止,千万不可”
说到这儿看了沈溪一眼,显然是特别针对沈溪说这一番话,提醒他不能像在寿宁侯府夜宴时那般出风头。
沈溪跟着众人应诺,心里却颇不以为然,同样是作诗,你们作得不好就是中庸,而我作出好诗就是出风头?
沈溪当日在寿宁侯府临时起意所“抄”的把酒对月歌,在京城诗坛上多少引起一些轰动,用通俗俚语所拼接成的诗,却有大巧不工之妙,为许多中下层士子所推崇。
可沈溪的这首诗,难以入那些自负才学、眼高于顶之人的法眼,在这些人看来,沈溪不过是应景做了一首“打油诗”,根本就是狗屁不通。
众翰林进到里面,谢府院子中规中矩,也就是一个普通的三进大四合院,装修婉约俭朴,过了两个月门,才到谢迁邀请赏画的房。
因为来的人不少,房里已经有人在欣赏谢迁挂起来展示的画,其中参杂有谢迁自己的作品。
这就好比是一次画展,所有人可以自由欣赏。
沈溪跟朱希周走在一块,入目所及,都是两三品的大员,干脆躲到房间角落,正考虑要不要出门等候,沈溪突然发觉墙上挂着的一幅画有些眼熟,走过去仔细打量后,沈溪略微有些吃惊,这不是当初他给宁化知县韩协的王蒙的赝品画?
看画作上有谢迁的题字,很显然,连谢迁这样的画收藏家也将其当作真迹,甚至一本正经写了题跋在上面,沈溪稍微留意一眼,居然有李东阳的题字。
沈溪想到当初韩协三年期满离开宁化,前去南京投奔林仲业,而林仲业又跟李东阳关系亲近,想来是韩协想办法把画送给了李东阳,再由李东阳转赠谢迁。
沈溪暗叹:“还好李东阳和谢迁都没发觉这幅画有问题。”
若是谢迁知道这是幅赝品画,绝不会挂出来给人看,他堂堂阁老,挂赝品出来那可是非常丢脸的事情,沈溪只能视而不见。
倒是朱希周走到沈溪身边,抬起头打量一番,道:“这幅画若是愚兄没看错的话,应该是王叔明的山水,未料谢阁老竟还能收藏如此珍品。”
“是啊。”
沈溪敷衍着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谢迁与李东阳并排从后堂过来,谢迁身后两名随从一起捧着幅画轴,沈溪一眼就辨出,正是早晨让宋小城送到谢府的清明上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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