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在应天府乡试中解元之后,顶着个江南大才子的称号,已成为江南士子的眼中钉,他文章如何,人品如何,风流韵事又如何,都被人拎着个放大镜仔细瞧。∽↗,大多数去与唐寅叫板期冀一举扬名之人均铩羽而归,为人耻笑。
唐寅心高气傲,又喜欢交友和拜访名士大儒,投帖拜访谢铎不成后有些抑郁寡欢,此番谢铎居然主动邀请一名福建的“后生”造访府上,结结实实扫了唐寅的面子。
在场得知这消息的人,马上大肆宣扬,他们根本不管沈溪是谁,只知道这是让唐寅丢脸,为他们出气的大好机会。
沈溪回去做第二天觐见谢铎的准备,等他下午与苏通到约定的酒肆吃饭时,苏通那边已带了不少江南士子过来。
这苏通每到一地,似乎都能交上朋友。
苏通认真为沈溪介绍,以前苏通的朋友多半都对沈溪抱有敌意,可到了陌生地界,没人知道沈溪在科场上的威风史,对沈溪恭敬有加。
“……这位就是小解元公,久仰大名,在下于步诚,幸会幸会。”
基本是一个腔调,彼此也算是言谈甚欢,似乎刚认识不久的朋友这么一寒暄便成为多年知交一般。
沈溪知道,这些人之所以攀亲近,无非是谢铎允许他带朋友一同拜访。
沈溪毕竟年岁小,在这种文士聚集的场合,适当表现出一些拘谨。苏通这个时候站了出来,主动帮他应付这些士子。
苏通非常善于应酬,有他在沈溪轻省不少。
“沈公子,听闻你明日要去谢老祭酒家中拜访,我等对他老人家崇敬已久。不知可否一同前去?”
酒宴过半,这些人终于把来意挑明,个个带着几分期冀打量沈溪。
苏通早有准备,代替沈溪回答:“我等从福建初到贵地,听闻谢老祭酒平日甚少见客,若去的人多。怕是会打扰老先生的清静。”
这些士子对望一眼,大约听明白了。去可以,但不能全去,只能从中选拔一两人,如此既不会让谢铎觉得唐突,还能令这些刚结交的朋友满意,最重要的是能得到一些特别的“好处”。
之前主动搭讪的于步诚道:“苏兄言之有理,可……我等这许多人,谁去谁不去呢?”
苏通笑道:“那就看诸位的诚意了!”
在场士子脸色都不太好看。
本以为眼前不过是两个福建来的“乡巴佬”。只要放下身段恭维一番就可以达成目的,谁知道这两个人这么不好应付。
于步诚叹道:“我等读书人,想得见谢老祭酒,这就是诚意,本身又身无长物……苏兄如此说,实在是难煞我等。”
苏通笑了笑,未置可否,但他的脸色分明在说。少拿这种话糊弄我。
旁边马上有人从怀里解下一块玉佩来:“苏兄、沈公子,在下这里有一方古玉。作为见面礼相赠,如何?”
一堆士子报以鄙夷的目光,为了见谢铎,可真舍得下血本啊。
你送古玉,让我们送什么?
苏通笑着把古玉拿过来赏鉴了一会儿,随后微笑着看向沈溪。征求沈溪的意见。
沈溪正色道:“在下远道而来,能得到谢老先生赐见,是我等荣幸,若被老先生知道我以带友人相见为名,私下接受礼物和馈赠。怎会宽宥?”
苏通会意,将玉佩递还了回去,笑道:“沈老弟说的明白,交情可以有,不过……谁去谁不去,最好以才学来论……诸位不妨各写一篇拜帖,我们从中选二人一同前往,如何?”
众士子还未回答,却听隔壁桌传来三声扇子拍桌的声音。
“啪!啪!啪!”
随后伴随的是三声浑厚之音:“好!好!好!”
一人随即站了起来,约莫三十多岁的模样,有着宽阔的前额,方正的脸,高鼻梁,一对眼睛大而明亮,笑容给人一种阳光的感觉。颌下未蓄胡子,看上去人很精神,身上文士长衫及地,站在那儿颇有几分名士风范。
人走过来,双手握扇行礼,道:“诸位,不知在下可否也加入其中?在下很想拜访谢老祭酒。”
不但苏通不认识此人,连南京城里的士子似乎对其也很陌生,一个个面面相觑。
苏通起身行礼,问道:“阁下是?”
“在下姓祝,字希哲,见过诸位。”这文士回礼道。
若说叫“祝希哲”,在场听说的人很少,可有的人还是反应过来,这他娘的不是祝允明祝枝山吗?祝允明是其本名,字希哲,号枝指生,别称祝枝山!
闻名遐迩的吴中大才子啊!
论当下的名气,比唐伯虎还高上几分。
祝允明素以诗文和书法见长,写墓志铭算得上是一绝,江南一地,如果那些豪门世家有谁死了,便会请其写墓志铭,经常引起文坛轰动。
祝枝山生平七次会试不第,直到晚年才放小官,所谓是情场、文场得意,官场失意。
但祝枝山与唐伯虎不同,他家世好,外祖父徐有贞因因谋划明英宗复位,封武功伯兼华盖殿大学士,掌文渊阁事,独揽大权。其祖父祝颢担任过山西布政使司右参政,致仕后回到家乡置办物业田产。
祝枝山就算不当官,有着祖辈的积累,一辈子那是衣食无忧。
祝枝山这一说,在场士子脸色都很难看。
关于祝允明的名声,他们早就听闻,此人娶了个南京媳妇李氏,算是南京女婿,年中他丈母娘死了,他亲自作,在江南文坛引发轰动。
你这么个擅长诗文的家伙,跟普通士子比试写拜帖,这不是进士跟童生比试做文章一个意思吗?
虽然祝枝山的名气,在江南一代甚大,但在福建也就一般般。
苏通想了想。祝希哲,咦,此人不认识啊,算了,管他是哪根葱,他想比就比吧。反正我早就跟人商量好了,结果不可能更改。
原来早在苏通带这些士子见沈溪之前,私下里就有人找他说和,表示愿意以各种好处相赠,获取求见谢铎为自己扬名的机会。
可惜沈溪不接受礼物,苏通懂得灵活变通,明着不收礼,但比试文章,写得好与不好。岂不是一句话?
到时候该收的礼收下,沈溪那边也交待得过去,我还不得罪人,一举多得!
苏通答应得痛快,旁边的士子不乐意了。
好么,你让我们比试文章,意思是我们比试你当裁判,那意思是不是你是先生我们是学生?
这本来就已经很过分了。你再找个以诗词文章闻名江南的大才子来跟我们比,这比试还有什么意义?
我们干脆打一开始就认输得了!
与苏通对祝枝山并无太多敬意相比。沈溪对祝枝山可以说是礼数十足,他站起身来,恭敬行礼,然后问道:“祝先生才名卓著,要拜访谢老先生,应该去府上投拜帖才是。为何要与我等后生争一时长短?”
苏通惊讶地看着沈溪,不解为何沈溪对一个陌生士子口称“先生”?
祝枝山无奈轻叹:“若在下能见到谢老先生,也不会冒昧而来,这不是……见不着吗?”
沈溪大概听明白了。
这次与祝枝山会面,根本不是巧遇。而是对方有意过来,想寻机会托请沈溪和苏通,让他跟随拜访谢铎一面。
或者是祝枝山心里有所不甘,他这样一个闻名江南的大才子,诗赋文章样样精通,连收的弟子也都是大才子,偏偏他两次会试不第,他想知道自己到底哪里不行。
而作为曾经的南京国子监祭酒,又是天下公认的学问大家,谢铎肯定能给他一番点拨。
别人去求见谢铎是为名,而他求见,纯粹是求教。
能结识祝枝山这位江南大才子,沈溪觉得非常荣幸,虽然沈溪最想见到的是唐伯虎,可祝枝山名气一点儿也不弱。
祝枝山的书法,名动海内,其楷书早年精谨,师法赵孟頫、褚遂良,并从欧、虞而直追“二王”。草书师法李邕、黄庭坚、米芾,功力深厚,风骨烂熳。其代表作有、、等。所书“六体书诗赋卷”、“草书杜甫诗卷”、“古诗十九首”、“草书唐人诗卷”及“草书诗翰卷”等皆为后世价值连城的传世墨宝。
尽管有这么显赫的资历,可不知怎么的,沈溪见到祝枝山后,很自然就想起某人衣衫一解,跳下河去……
“既章,那请坐吧。”沈溪作出请的手势。
苏通心里满是疑问,把沈溪拉到一边,问道:“沈老弟,这人你认识?”
沈溪一时不好解释,简单提道:“江南名士。”
苏通没太当回事,这江南之地,别的不多,名士比身上的虱子还多,是不是个学问人就敢自称名士。
苏通没太当真,当即坐了下来。
题目是苏通出的,写拜帖,可他不敢以先生自居,只好自己也拿起毛笔来写,一篇拜帖其实用不了多少字,最多写个百余字,已算不少。把自己的身份、来历,还有拜访的目的一说,加上一些恭维话,落款,洋洋洒洒百余字,就算完成。
在场士子写拜帖多了,大多都是空话套话,写不出个花来,一个个相继落笔,每人对于自己的文章都很满意。
却见旁边那位祝大才子,却根本不是来写拜帖的,简直是来写经天纬地论天下的锦绣文章。
祝枝山一开始写,就有些刹不住车了。
“嗟乎”“哀哉”,竟是这种做文章的词,众人都停笔,只有祝枝山还在那儿写。
众人脸色都有些尴尬。
要说跟大才子一起做文章,也算是一种荣幸吧,可今天这位大才子却是他们的竞争对手,还不能出言恭维。
之前那些跟苏通商量好私下送礼的人,本来信心十足,可此时心里却犯起了嘀咕,若苏公子一会儿没法下台,非要选祝枝山,我就算送再多礼也没用啊。
终于,祝枝山在写了四百多字后,停了下来,先通读一遍,脸上带着几分得意,这才把他的“答卷”交了过来。
苏通连看都懒得看,把祝枝山的文章往旁边一推,拿起两篇文章道:“在下认为,还是这两篇好。”
在场的人,丝毫不介意到底选的是谁的文章,此时他们只知道祝枝山的文章落选了,这就是个非常有意思的话题。
祝枝山脸色顿时变得铁青:“阁下,你且说,在下的拜帖哪里写的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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