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天后,叶信已经进入了大卫国的国境,前方出现了一座小山村,大概有百余户,不大也不小,叶信静静观察了片刻,举步向坐落在山坡上的一间土房走去。
土房前有一座小院子,院子是用细竹圈起来的,没有院门,叶信缓步走进院子,似乎是因为听到了叶信轻微的脚步声,一个面色黝黑的年轻人蓦然从土房中迎了出来。
那年轻人个子不高,身材很精壮,双眼狭长,看到叶信出现,他显得很吃惊,接着笑容慢慢绽放,露出了一排雪白的牙齿,他的犬齿看起来非常尖锐,就像野兽一般。
“统领,您终于来了!”那年轻人毕恭毕敬的说道。
“呵呵……”叶信微微一笑:“你有事求我?”
“啊?”那年轻人愣了愣:“没有啊,统领您为什么这样说?”
“你野性极重,暴躁易怒,居然叫我统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叫的,还摆出一副恭敬的样子,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啊。”叶信的神态很悠闲,缓缓坐在院中的树墩上。
“不是……”那年轻人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是两年没看到您了,所以……”
“现在不说,一会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你。”叶信淡淡说道。
那年轻人呆了片刻,随后怪叫起来:“老大!我他吗的……果真什么心思都瞒不过你么?!”
“说。”叶信冷声喝道。
“我说我说……”那年轻人的气势彻底颓了:“老大,让我换个地方吧,求求你……一天到晚无事可做,只能死盯着那老家伙,好生无趣啊,我实在受不了了……”
“他怎么样?”叶信突然问道。
“天天坐在村头的树下晒太阳,我看他只是在等死。”那年轻人说道。
叶信沉吟良久,随后说道:“把你放在这里,只是想熬熬你的野性,两年的时间,恐怕也到了你所承受的极限,也罢,你去那边。”
“那边?小鱼儿?”那年轻人咧嘴道。
“嗯。”叶信点了点头。
“换个地方行不行?”那年轻人哀求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和小鱼儿有些不对付,这样,我去找小白……”
天罪营的核心是叶信一手打造出来的,分为一鬼双骑四凶八虎,虽然都服从叶信的命令,但内部也形成了自己的派系,与叶信对话的年轻人就是位列八虎的骨干。
叶信从来不干涉内部的竞争,只有在其中一个派系过于强大的时候,他才会进行微调,因为那会威胁到他的地位。
王道的基本就在制衡,何况叶信在上一世用自己的生命得到了一个血的教训。
永远不要考验人性!
“看来你想继续留在这里了。”叶信皱眉道。
“好吧……我去,我去还不行么?”那年轻人无可奈何的哀叹道。
“去收拾东西吧,这就走。”叶信道。
“没什么好收拾的。”那年轻人迟疑片刻,低声道:“老大,这是要……发动了么?”
“嗯。”叶信露出笑意:“我忍耐了很久,你们也忍耐了很久,是时候让他们付出代价了。”
“嘿嘿嘿……”那年轻人再次露出雪白的牙齿,那尖利的犬牙莫名多出了几分狰狞的感觉。
“我去找他。”叶信站起身:“你自己多加小心。”
“老大,你放心吧!”那年轻人一字一句的回道。
村口,一个老者背依着一棵大树,眯起双眼,静静的看着前方,他的神情有些恍惚,也有些唏嘘,似乎在怀念着什么,叶信从村子里缓缓走来,站在那老者侧面。
那老者的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又深又密,恍若刀刻的一般,他的视线虽然没有转向叶信,但叶信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的洞察。
“两年前,你从这里走过,显得心绪不宁、意志消沉,可今天却充满了昂扬,是不是了结了什么心事?”那老者缓缓说道。
“秋叔的眼力果然厉害。”叶信笑道,随后他的视线转向在老者身侧卧着一匹巨狼,那匹巨狼的骨架奇高,堪比雄狮,只是年纪似乎和那老者同样苍老,懒洋洋的趴着一动不动,明知道有人来了,却连眼睛也没有睁开。
“你这是要去哪里?”那老者又问道。
“回九鼎城。”叶信回道。
“去九鼎城做什么?”那老者有些惊讶,双眼如剑,猛地转向叶信。
“去收债。”叶信道。
那老者沉默了,叶信也没有再说什么,过了许久许久,那老者低声道:“你去吧。”
“秋叔不想帮我?”叶信笑道。
“我老了。”那老者慢慢摇了摇头。
“家父对秋叔您可是有救命之恩的,秋叔就不想回报一二了?”叶信笑嘻嘻的说道。
“你小子……”那老者绷起脸,本要呵斥叶信,但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又放松了,转而露出苦笑:“狼帅一生光明磊落、铁骨铮铮,施恩向来是不图回报的。”
“可我需要啊。”叶信叹道:“明白说吧,秋叔,此次回九鼎城,我连一半胜算都没有,还要和他们拖时间慢慢布局,如果秋叔你们愿意来帮我,那我就安心多了。”
“少帅,你就不要折腾我这把老骨头了。”那老者也开始叹起气来:“算我求你!”
“秋叔,我知道你已经心灰意懒了。”叶信认真的说道:“听说家父过世后,九鼎城那位屡次三番挽留你,甚至许给你柱国之位,可还是被你拒绝了。”
“你知道还来找我?!”那老者说道。
“我是为了给狼骑出气啊,也是给秋叔出一口恶气,你没有理由不帮我的。”叶信道。
“仅仅是出一口气?”那老者冷笑道:“少帅,我知道你的最终目的是他!可你想想,我这一辈子南征北战,为了什么?是为了守护我大卫国的江山!你今天居然想蛊惑我犯上作乱,甚至是叛国?呵呵……你还是省些口舌吧,别说你来,就算是狼帅有了这念头,也休想说得动我!”
“秋叔一直是那么的深明大义,佩服佩服。”叶信笑道:“但我的看法和秋叔你有些不一样,大卫国是大卫国,他是他,两码事,我并没有想毁了大卫国,不过……好像我说什么都没用了,好,算了吧,我去找其他几位叔叔,想来他们是不会和秋叔你一样铁石心肠的。”
“别痴心妄想了,我会去找他们的,把你的心思明明白白剖析给他们听!”那老者说道。
“当我在九鼎城重新竖起狼旗的时候,他们是会听你秋叔的呢,还是会跟着狼旗走?”叶信淡淡说道:“如果事成,还好说,如果不成,我们接连败亡,整个狼骑全军覆没,最后只剩下秋叔你一个人了,呵呵……正好,秋叔你也乐得一身轻松,不是么?”
那老者的眼角不受控制的抽搐了几下,他戎马一生,什么都没剩下,只有这些老朋友、老袍泽了,看叶信的意思,竟然要带着所有的老朋友去送死,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叶信,你到底想过没想过?一旦你对他出手,九鼎城陷入战火,整个大卫国将乱成一团!到那时候,大召国的萧魔指带领魔军进犯,我大卫国必会落得生灵涂炭的境地,如此……叶信,你就是我大卫国的千古罪人!”那老者喝道。
“正合我意。”叶信笑了笑。
“你说什么?!”那老者蓦然站起身,双眼变得格外凶狠,一眨不眨的盯着叶信。
“当大卫国变得生灵涂炭了,他们才会重新需要一位英雄站出来,救民于水火之中,不正是我的机会么?”叶信说道。
“叶信啊叶信,难道大卫国的万千生灵……只是你……争锋斗胜的筹码么?”那老者的口吻变得格外艰难,因为他知道,眼前的少年绝对能做得出这种事!
叶信轻描淡写的说道:“生灵?他在乎么?如果他在乎,又怎么会害死家父?他这种人,为了维护自己的控制力,可以付出一切代价,除了他自己,如果想毁了他,必须要变得和他同样残忍。”
“就算你能毁了他,大卫国怎么办?谁能挡得住萧魔指?!”那老者眼中露出深深的倦意,身形也在微微发抖。
“我。”叶信说道。
“你?”那老者猛地张大嘴,似乎呼吸变得非常困难:“笑话!狼帅和萧魔指对峙二十余载,大小数百战,双方一直互有胜负,就连狼帅也要借助举国之力才堪与萧魔指周旋,你凭什么敢保证靠着生灵涂炭的大卫国去击败萧魔指?”
“不是说我有能力去击败萧魔指,而是萧魔指无论如何也要败给我。”叶信说道。
“什……什么?”那老者完全听不懂,在他看来,萧魔指是唯一一个能与狼帅抗衡的角色,要比九鼎城里的那位厉害得多,而叶信坦白对九鼎城的那位没有胜算,反倒对上萧魔指却保证必胜,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秋叔,这里面的弯弯绕太多了,不是几句话能说明白的。”叶信顿了顿:“这样说吧,我会不会故意去寻死?”
“不会。”那老者说道。
“假如我使劲浑身解数,才毁了九鼎城的那位,甘不甘心让萧魔指过来摘桃子?”叶信又道。
“自然是不甘心的。”那老者说道。
“如此,秋叔你就放心好了,我对萧魔指早有定计。”叶信说道:“现在,秋叔你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继续留在这里,坐看我们灰飞烟灭,一个是去九鼎城,助我报仇雪恨!”
那老者死死的盯着叶信,心中的波涛起伏,已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二十多年来,他始终跟在狼帅身侧,从亲兵开始做起,最后做到了狼骑副将,对狼帅抱着亦父亦兄的感情,如果不是担心萧魔指大举入侵,根本轮不到叶信去报仇,他早就与九鼎城那位一拼生死了,大不了追随狼帅而去。
正是因为顾虑大卫国的万千生灵,他不得不压制自己的怒火,愤然出走,来到这荒山僻岭,整日在痛苦中煎熬,这对他构成了极大伤害,其实他的年纪还不到五十,可外表看起来和七旬老翁没什么区别。
如果叶信真的有把握对付萧魔指,那他会毫不犹豫的做出选择,去九鼎城,去为狼帅报仇!
“萧魔指有神鬼谋,实力更是深不可测……”那老者艰难的说道。
“他交给我。”叶信说道,随后迟疑了一下,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秋叔,坦白说吧,我知道我这里藏着一个疯子,真的被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让我把疯子放出来……会发生什么,连我自己都不敢想,如果秋叔在我身边,至少能约束我一些。”
那老者满脸的皱眉都变得扭曲了,看起来就像破碎的豆饼,几十年的战斗,已然耗尽了他的精力,可叶信是如此残忍,要把他最后的生命力都榨取出来。
除了天罪营的将士之外,那老者是唯一一个知道叶信真实身份的人,所以他并不怀疑叶信的疯狂!七破金山、三焚灵顶,最后在铁桶般的包围圈中,居然带着不到一千残兵直指太岁原,去挑战萧魔指率领的魔军,只要头脑稍微正常一些,都会寻找最弱点突破,而叶信却疯狂的企图击败大召国的神话,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叶信成功了。
这样一个疯子,真的想在九鼎城内掀起腥风血雨,没有谁可以阻挡!
该说的都说完了,叶信的视线转向远方,悠闲的看着风景,在他看来,人,无所谓优点,也无所谓缺点,所有的只是特点,既然是特点,那就可以被针对、被利用。
对一个叱咤风云几十年的老将而言,那些同生共死的袍泽,是他感情寄托所在,盯着叶信,尽可能阻止叶信做出丧失理智的疯狂举动,让大卫国少些灾难、多保留些实力,又是他的义不容辞的责任。
综合起来,这些已经成了那老者的使命,根本不可能拒绝。
叶信很清楚,谈判从一开始就已经赢了。
“你保证你能再一次击败萧魔指?”那老者一字一句的问道,其实这个问题是非常荒诞的,叶信和萧魔指的实力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但叶信曾经做到过,所以他对叶信还保留着一丝幻想。
“能。”叶信回道,
“罢了……罢了……”那老者长长吸了一口气:“惟愿少帅能记住今天的允诺!”
“秋叔的意思是要帮我了?”叶信说道。
“我还有别的选择么?”那老者无奈的回道,抛却为狼帅报仇的事,单单是那些老朋友、老袍泽,也是让他无法坐视的,他宁愿闯入九鼎城,选择共赴死难,也不愿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世上,更不愿叶信在九鼎城发疯。
“好!”叶信嘴角露出笑意,随后突然喝道:“秋戒察!”
“在!”那老者的身形条件反射般挺得笔直,那匹一直在昏睡的巨狼似乎感觉到什么,慢慢仰起头,眼睛也睁开了,血色双瞳射出森冷的寒光。
“兵符给我,我知道在你身上。”叶信说道。
那老者伸手从腰间摸出一块雪白色的玉玦,正是狼骑的兵符,但只有一半。
叶信接过兵符,低声说道:“秋叔,既然已做出选择,就不要再瞻前顾后了,其实我要做的,是避开家父犯下的那些错误,并把曾经绊倒家父的石头一个接一个碾碎,你尽可以放宽心。”
秋戒察露出苦笑,此时此刻,再说别的已经多余了。
“你不要跟我一起走。”叶信又道:“我还有别的事情做,嗯……十天之后你再动身,赶往九鼎城。”
“明白。”秋戒察回道,已经做出选择,也意味着接受了叶信的身份,叶信是新一代的狼帅,而他是狼骑的将军,之前他可以用长辈的姿态面对叶信,从现在开始,他只能服从命令。
“然后……”叶信掂了掂手中的兵符:“全看我能不能做一个完美的纨绔子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