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动,自然不是猜拳斗嘴,那是要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真干硬上的。
在壶关县的街头战斗中,地方武装和即将戍边的农人各有伤亡。
吴广也受了伤,伤在头上,他疼得睡不着。“小寒,大枣哥还没成亲,就破了相,以后,怕是找不着好姑娘了!”
这一鞭子是将尉抽在他头上的。
不过,那将尉已经死了,让陈涉一刀就宰了。
管伙食的老张递过一碗粥来,粥里有个鸡蛋,白生生的,看着诱人。
“吃,快吃,别让他们看见了!”
吴广支起身子对老张笑笑,鸡蛋么,他刚才也看见陈涉他们吃了。占据了这个大院子,要保证一千个人都吃上鸡蛋是不可能的,但保证几个人吃上鸡蛋还是没有问题。只是不知道,这样安生地吃鸡蛋能吃多久?
房间的角落里,张良和陈涉在小声谈事,两个人全神贯注,陈涉脖子一梗一梗的,张平良只是摇头,看来,他们两个人有分歧了。
吴广不由叹气,老张拍了拍他,递了个安慰的眼神,去收拾能吃的东西去了。
这时候,恐怕一千多人都陷入了迷茫,包括他,甚至陈涉和张平良。
哦,应该没有一千人了,刚刚死了一些,具体多少个他没操心,他的心乱的很,他不知道事情怎么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现在想来,一切都和张平良有关。如果不是张平良站出来说话,可能今天不会死人。他们最多就是挨饿。
可是,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呢?
张平良出去了,不知道他去做什么。陈涉疲惫地走过来,一屁股坐下。
“兄弟,还疼吗?”
吴广点点头,勉强笑了一下。他只是挨了一鞭子,而陈涉是真冲上去砍人的。对于真敢动手的人,他的心情很复杂。
“兄弟,其实你不冲上去,哥也没事的。最多让他抽一鞭子,第二鞭子没下来哥就得让他跪下叫爷,如今死了,倒便宜了他!”陈涉不屑地说。
吴广摇摇头,不太想说话,毕竟是一条命的事情,他真的轻松不起来。
“兄弟,以后恐怕得听他的!”陈涉向外努了努嘴。
吴广狐疑地看着他。
陈涉说:“他心眼儿比咱多,真的,从今天的事情上你还看不出来吗?”
吴广沉默着点点头,确实,他们好像都被他绑架了。
但,回不去了!
……
今天早上,稀饭特别稀,但到了壶关县城,大家就踏实了,毕竟又找到能借粮的地方了。
陈涉和吴广带着一群人在县衙门外面坐着,王将尉和李将尉一起进去找县令商量借粮。走了几步,王将尉转回身来,说:“吴广,你也来吧。”他就跟着进去了。
说了几句话,才知道这壶关的县令多么黏牙。不过,对当官的来说,这叫认真负责。
那县令姓左,他振振有词地问:“朝廷配给你们的军粮怎么会不够呢?即便不够难道我们这小县城就有补给的义务吗?”
王将尉陪着笑说:“按数目都是有的,可我们三川郡遭灾了,粮食要严格按照人头配给,我们郡守已经把能拿出来的粮食都拿出来了。”
那姓左的说:“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这里少了一颗粮食都没法做帐。年年考核、年年考核,我这壶关县的仓库里有几只老鼠郡守都清楚,给了你们粮食,我怎么交待?”
“我们是借,会打借条!”
“借,以什么名目借?过路的兵役?于法有据吗?大秦律法哪一条哪一款说可以向沿路的郡县讨要的?”
“我们会还的,郡守李由说一定会还!”
“还?还的名目呢?于法有据吗你们还过来我就敢随便入帐吗?你们这郡守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以为国家律令是他制定的吗?”
……
磋商无果!
两个将尉愁眉不展。
吴广也跟着发愁。前面还有好大一截路要走呢。即便后边能借得到粮,那这一段怎么办呢,找根草绳把人们的嘴巴扎起来吗?
装粮食的袋子里已经塞的是草绳了,如果下一顿开不了伙,那这一千多人就真的难管了!
李将尉说:“走,到富户那里去借!”
他们两人就打听着去找个一个姓于的富户。
还是按照原来的分工,他们去讨要,去商量,或者去施加压力,陈涉吴广两位屯长负责组织纪律。
邪门儿的事情出现了,这壶关县的富户也是一毛不拨!
也不知那富户是怎么得知他们在县令那里碰了钉子的,他让一个管事的出来支应,说官家的事情官家解决,官家都解决不了的事情,百姓更没法解决!你们还是再往前走走吧!说完,大门都没让他们进,“啪”地一声就关上了。
两个将尉很久都转不过身来。
看着他们僵直的脊背,吴广也在发愁,真的,这不是一两个人没饭吃的问题,身后那么多张嘴等着呢!可能他们跟他想的一样,只想到借到了就有的吃,就没想到借不到该怎么办!
不,不是没想到,是想到了也不能真的去做。那样,问题就严重了!
陈涉上前问道:“怎么?不借?”
两个将尉没有回话。他们面面相觑好像在拿主意。
陈涉一刻犹豫都没有,他转过身去就问:“兄弟们,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有几个声音在回答。但一千个人的队伍,这几个声音就显得太单薄了,而其中,张平良的声音特别突兀。平时,这人是不太张扬的,也不知他今天是怎么了?
陈涉又大声问:“咱们事先怎么说的,记住了吗?”他明显对这寥寥的回应是不满意的。
“记住啦!”又是张平良在大声地说,他的语气非常坚决。
但跟着他回应的人不多,像他那么坚决的更是不多。真正兴奋起来的,是年龄比较小的那些。而年龄稍长的,大多在观望。
这时,王将尉急切地抬起手,冲着大伙儿直往下压,“都冷静冷静,再想想办法。对付两顿饭咱们还是可以的!”
“真的可以吗?”
众人吃惊地望着不客气的张平良。都不明白这人是怎么了,跟将尉说话怎么是嘲讽的口气呢?他怎么敢?
张平良在众人的注视下从容地穿过人群,然后,转身回头,扫视全场。
这转身的动作,让吴广的心“通”地一跳,像什么呢,对,就像猫了一冬天的野兽终于要抬起爪子下山啦。
张平良不理将尉,朗声说道:“大伙儿觉得我们真的可以撑得下去吗?让管伙食的老张出来说说,粮食袋子里装的还是粮食吗?”
王将尉就是一惊,下意识地看向李将尉。
李将尉伸手指责:“你别胡说!不是你的事,你瞎嚷嚷什么?”
张平良轻蔑地一笑,说:“我的肚子饿,怎么不是我的事,请问两位将尉,我们在前一站借到的粮食可是都放进我们的肚子里了?”
“你什么意思?”那王将尉的脸腾地就涨红了。
“我没什么意思,让管伙食的老张出来说话,你们拿了多少粮食换成钱,装进了自己的包袱?”
“哗”!听清楚的人就乱了,“老张呢?老张呢?”
李将尉撑不住了:“大伙儿别乱,别听他瞎说,我们确实换了一点钱,但那是准备留着在路上以备不时之需用的,还是公中的钱!”
陈涉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那李将尉的衣服,“通”地一拳捣在脸上。
“呸!我们要不问一问,你们会说出这笔钱吗?”
李将尉鼻子流血了,天!可能他鼻梁骨断了。他张着嘴,整个脸孔都变形了。见了血,人的情绪就不一样了!
这种事,不用再听什么辩解,一看就清楚。大伙儿的情绪瞬间就躁了。
王将尉恼羞成怒地举起鞭子,劈头盖脸地抽下来。“你倒是反了?敢动手打将尉!”。
“啪!”的一声脆响,鞭子落在肉上,胆小的就是眼睛一闭。等再睁开眼才发现,额头绽开了,血流下来,流血的却不是陈涉,而是冲上去夺鞭子的吴广!
吴广似乎被抽懵了,他流着血,却傻愣愣地站在当地。
“啊呀!”陈涉心疼地大吼一声,一把推开李将尉,上来就打。锤子一样的黑拳头瞬间把姓王的砸得连他娘都认不出来了。
有人跟着喊:“打他,打他!”这时,喊叫的人就多了,声势渐壮。
吴广靠住墙,老张过来给他处理伤口。只听得张平良高声叫喊:“大伙儿有打人的力气吗?”
这一声,弄得很多人闭嘴了。打人的是陈涉,吃官司的必然也是陈涉。这事,看热闹可以,喊上几声助助威也可以,但将尉是能随便打的吗?
张平良又问:“请问大伙儿,现在就是没粮食,你们是往前走,还是往后退?”
人们一下子安静了。他们肯定非常茫然。真的能退回去吗?退回去不得治罪吗?征发他们的时候,将尉就讲过,服役期满正式退伍也得拿了军队开具的文券,否则要罚戍边四个月的。
“那么,现在,你们有抢粮食的力气吗?这个院子里就有粮食!”
吴广捂着脸吃惊地看着张平良。这时,很多人都和是他同样的表情。他身后的院子已经开始不安了,里边的人紧张地叫着“老爷、老爷!”
“你们不敢抢粮,对吧?我告诉你们,现在抢或者不抢,你们都已经不清白了。”
人们不明所以地望着这个振振有词的人。
“大家不明白张某的意思,那么朝廷的律法总是有所耳闻吧,就连盗采人家的桑叶,赃不足一钱,也要服徭役三旬。那么,我们坐在富户的院子外面,逼着人家“借粮”是什么行为?这又该如何处置?我们现在人在壶关,怎么知道前面借过粮食的富户就没有反口去告我们的?我们“借粮”的证据可在人家手里攥着呢!”
人群就“嗡”地一声。
有人冒出一嗓子:“那是将尉们借的,与我们何干?”
张平良轻蔑地一笑,说:“我们一千多人不坐在外面,谁会借给他们两人粮食?”接着,他扫了一眼众人,大声说,“朝廷的律法还说,五人以上既为共同犯罪,不说别的,就以偷盗为例,如果是五个人一起偷盗,赃物只值一个钱以上的,也要斩断他左脚的脚趾,并且还要脸上刺字罚为城旦。请问各位兄弟,这些是张某编出来的吗?”
人们又是“嗡”地一声,这次就更焦躁了。
张平良举起手臂,大声问:“我们还有出路吗?”
陈涉举起手中夺过的鞭子,一指身后的院子,说:“有,我们的出路就是吃饱了再说!”
人们有一刻的犹豫,吴广的内心也是极度不安。
那王将尉爬起来举起两只手,拼命阻止,“不行,不行,这是要出大事的!你们会带累了我!”
张平良转身嘿嘿冷笑。“我们不做,你以为你就有好结果吗?你们监领我们这些闾左之人去戍守渔阳,结果却带着一帮人逼迫官府和富户借粮,深究起来,你们是什么罪?要不要把你的妻子和女儿一起充为城旦舂?”
陈涉过去就是一个窝心脚,他抽出将尉身上的刀,举在空中,厉声吼叫:“大家看好了,今天这事,没有前路,没有回路,只有血路。这条路就由他开始吧!”
“噗嗤”一下,王将尉的胸前开出一朵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