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来福所部被留下来暂作休整,同时要督促一部分后勤人员紧急处理军粮等相关事宜。处理完结要紧紧跟上前方的大军。
胡九被眼前的景象弄得有些作呕。他不是没见过血,而是没见过那么多人头。
他做生意出身,进了军营简单训练了一段,就开始进了辎重部队做后勤管理工作,如粮食、箭矢的登记、分配和催要。听老兵讲有时候要登记人头,他当时吓了一跳。但时间长了,他也就把这事儿看得淡了。没想到,今天,这么多人头真的有人拎来让他登记。
他强忍着胃里的不适,一笔一笔地登记。老兵一边配合他,一边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分散他的注意力。
拎人头的汉子打趣说:“看看,也就跟猪头一样,还没猪头煮着好吃。”说完,“叭”地一下,把人头扔在远处。
另一个说:“扔它干啥,溅一地的血!”
……
又有来登记武器和粮食的,粮食很少,他们是轻骑,也就带一两顿的干粮,但这也要细心记个帐目。
收获多的算是马匹。都是训练已久的马。有些可以作战争中的替换,有些只听自己主人的使唤,那就只能杀掉或是暂时让联系好的村子负责照管。
胡九留下来等村子里的人过来,一方面要办妥后续的粮食供应,一方面交接这些马匹的事情。受伤的马已经杀掉,但肉要紧急处理,弩的箭头淬了铅毒,时间长了全身便都不能吃了。做熟了的咸肉也要当作军粮供应,这就是后面的事情。
在他心里,这一仗很快就能打完。今天的战役已经开了个好头。他希望解决了匈奴人的问题让他回家去,总不能留下三十万的人搞防御,总要让一部分人退役的。
父亲老了,还有老婆和孩子,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大秦军队继续前进。
“红裤子”来报,说头曼城已经空了,没有人也没有粮食。
蒙恬点点头,挥手让探子下去了。就几个夯土建筑也敢称为城,这匈奴人太搞笑了!
他们只能往北,除了北边他们是无处可去的。
匈奴人尽管习惯迁徙,但他们从王庭出来的这支一定拖家带口的走不快,马匹走得快,牛羊也走不快。只要他带了轻骑赶上去,一定可以痛击敌人。他看看天色,和杨翁子约定的时间差不多了,他北出长城攻其东,杨翁子从义渠肖关东出长城攻其西,这一仗,头曼是跑不了了。
他回身吩咐身边的两位副将,胡广和任明。“轻车和骑士疾速前进,只带一顿干粮,材官和辎重留一部分跟上。弓弩射击、轻车冲散、骑士砍杀,争取一边冲击,一边把他们往西边赶。”
命令立刻传送下去。
蒙恬回身一举手中刀,现场顿时安静下来,蒙恬环视全部,一挥刀直指前方,“杀!”
紧接着耳边就是飞跑的战马和轻车,整个大都震颤起来。
材官(步兵)也在后面跑步前进,他们不能落得太远,前部把匈奴人的部队冲散了以后,他们得赶得上捡漏儿。捡不着就没有军功,没有军功出来当兵就白来一趟,改换门庭的机会就没有了。
太子冒顿带着七零八落的几十个人一直往北跑,原以为会追上来的秦兵并没有上他们的圈套。这让冒顿更加气恼。找到留下来配合他打伏击的一商量,他们都认定,前边的计划已经失败了,会不会这次伏击也已被人知晓?如果知晓了,伏击也就失效了,而阻击肯定是阻击不住的,对方实力太强,怎么打也打不赢的,只能无谓地消耗这一千来人。所以他们商量的结果是赶上前边的大部队。争取时间赶到漠北去,只要到了漠北,他们仍然是自由翱翔的鸟,而蒙恬就麻烦了。他会被那三十万人的吃喝给拖死。
于是这一行人又继续往北赶,而北边留下来打算伏击的骑兵一看冒顿太子这番光景就回来了,心气儿也降下来了。要知道冒顿带的可不是一般的勇士啊!于是双方汇合一处,总共两千多人又是一路往北。
好在,他们精气神儿受了损害,速度并没减慢,又没带什么辎重,很快就赶上了大部队。
既然吃了败仗,遮瞒不住,干脆也就不遮瞒了。赶上以后,冒顿太子就去见了父亲。父亲听了汇报当时也没说啥,让他随队继续前进,路上要注意照顾着家里人。
打发了儿子,头曼单于对于这一仗的估算就有些没底了。这第一战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呢?秦军的厉害他是知道的,过去也领教过,没想到统一以后他们还能保持这样的水平。照他的理解,应该是六国的实力把秦军的水平稀释了才对。而且兵一上万,看上去吓人,实际上会困难重重。何况是他们号称的三十万!
但是不管多么沉重,他心中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只有他们是能在漠北生存下去的,实在不行,他们就在那里度过冬天,而三十万秦军怎么也没办法拖下去的。他们会被自己耗死。
右屠耆王也知道了冒顿太子的无功而返。
部队打仗很讲究士气的,一战而衰会让大家心里都蒙上阴影。虽然这个话没人说,但有些人脸上已经挂了相了。也有人对冒顿的个人能力产生了怀疑,特别是亲族中的几个拔尖的子弟。这在大战之前是很影响整体力量的。但训斥他们也不能,非常时期,只怕效果会适得其反。
算了吧,集中精力对付眼前的局面吧!
正当他拧着眉毛思考的时候,探马来报,说蒙恬大军已经向着这个方向推进了。
怎么办?弃了牛羊不顾倒可以跑得快些,问题是,弃了牛羊他们吃什么?
似乎没有多少时间让他再作安排,远处的飞鸟被飞驰的马蹄惊起,已经可以看见黑压压一片马队和车队,紧接着是隆隆的声音,脚都能感受到大地的震颤。如果在天上,那就是一片压顶的乌云,眼看就要大雨瓢泼、山洪暴发。
这个时候,只能拿命一搏了!
右屠耆王冲着骑手们一挥刀,大声喊:“伏低身体,散开队伍,准备战斗!”
他只能用这些勇敢的战士们来为中军的撤离争取时间了。
尽管是伏低了身体,散开了队伍,但仍然敌不过箭矢如蝗。何况时间那么紧,人又那么多,散又能往哪里散呢?不过是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
秦军的车兵和骑兵首先选择的还是远距离射击,就是利用弩弓的优势,在第一轮的战斗中先打灭匈奴骑兵的气焰。当匈奴前锋的骑手们中箭倒地,马匹受惊乱跑的时候,第二轮冲击又到了,当他们进入了匈奴人弓箭射程的时候,车兵一手执盾,一手执抢,中间的御手全身重甲,包裹得铁人一般,驾车猛冲。
这个时候匈奴人的刀和秦人的刀都长不过五十厘米,所以在马上近距离砍杀问题不大,但要是稍错开一点,就够不着了。匈奴人最擅长的还是弓箭。而秦人手中的枪长度超过一百厘米。可以扎,也可以当梭镖投掷。当车兵到来的时候,枪的作用就很明显了。趁着车往前飞驰的冲击力,一枪扎过去,无论是马还是马上的人,都将受到极大创伤。
匈奴人不是没有重甲,只是重甲太少了。刚才箭弩齐发的时候,重甲兵并没有完全置于最外边一层。而且整个战争的局面就是一方出逃一方追击,追击的这方就理直气壮,出逃的那方还没开打已经露出颓败之相。
还是被牛羊拖慢了速度,要不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不怕死的匈奴人和立功心切的秦军已经锋面对接,要不是草原地势平旷还真铺排不开这么大的战场。刚才倒地的伤兵和马匹多多少少成了脚下的羁绊,影响了秦军推进的速度。但不管怎么说,这时候比的就是谁更狠、谁更不要命。
对于新兵来说,以前老兵吹嘘没见过血的士兵不叫士兵,那时候他不理解。当杀戮开始,血花一朵朵地在眼前绽放,有的是害怕,有的则是兴奋。当自己亲手杀伤一个人的时候,感觉就真的不同了。害怕减弱了,兴奋更甚,每一块肌肉都像得了令的先锋,被完美地调整到最佳状态,躲闪更灵活,攻击更勇猛。
短兵相接,比勇气、拼技能,也拼体力。两军都是跋涉中的军队,大家都没有得到好的休整。而匈奴人自小骑射,自小迁徙,他们在体能调整上稍胜一畴。另外,虽然他们没有明确的家园的概念,但这次被秦军追着打,也是被逼得发了狠。一个个凶蛮的手段都使出来了。凡是盔甲之外的地方连劈带砍。
但这是就个体而言的。
从整体上来说,战局的走向还要看谁的人多,谁的士气更旺。人多意味着拖得起,士气旺意味着信心足。人有了信心以后行为做事就不慌乱,就更有章法。对指挥官的意志就执行得加更严格、彻底。
两军在偌大的草原上展开一场混战。地面上已经躺倒一层,没有人能顾得上伤兵。谁也不去想退却的问题,退却意味着把后背、后脖梗子亮给别人。只能面对面死拼、死拼,拼体力、拼技能、拼运气。
正在骑兵胶着拼杀的时候,秦军的材官也就是步兵到了。步兵一到,优势立显。马上的匈奴人执五十厘米长的刀要砍杀马下面的步兵是不太方便的,要够得着得弯腰,平时一个两个,甚至五个、六个也还对付得过来。现在这种奏兵多得像蝗虫一样的时候,哪有让你弯下腰再直起腰使力的功夫?当你砍杀一个的时候,马腿已经被秦人砍伤了,马不给力,基本这个匈奴骑兵也就瘫痪了。
战争一直打到天黑,打得不能再打了,再打就看不见了。蒙恬下令收兵。
右屠耆王懊丧地领着人逃跑。其实,剩下的完好的人也不多了。
收捡战场、清点战利品的后勤辎重部队也到了。这些就不用说了。就地扎营、掩埋尸体、清点人头,各报军功……,还有埋锅造饭,补充体力。
而西线战场,杨翁子也是因为天黑才与匈奴人罢战。
西线打得比东线突然,左屠耆王没有意识到会从西线出来这么一支秦军,而且是打得伏击战。情报没有显示蒙恬会分兵,也不知这支队伍什么时候就到了这里。除了一些重甲骑士,剩下的基本都中了箭弩,能拼杀的已经拼了命,不能拼杀的躺在地上,等着对方的材官过来补刀。
到天色黑透了的时候,左屠耆王能收罗到的人已经不足五千。就这样,还得一路往北,顾不上吃饭,顾不上休息。马也已经累得快瘫了。
这一仗,胜负已分,剩下的问题就是如何收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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