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走多大功夫,就看到远方的大营了。说是几里路,可是那巨大的围墙非一般民居所有,在黄色的地平线上分外突兀。在围墙高处类似于阁楼的地方肯定就是瞭望哨的所在了,想来,他们这迤逦的车队已经引起了对方的关注。再往前走一会儿,那围墙更显高大,大约有两层楼高,是一棵棵杨树砍下来密集地栽在地上,然后用铁丝和绳子横着反复缠绕的。当然,这只是外墙,里面是什么样还是个谜。
车的速度慢了下来,但即便这样,也望不见围墙的头在哪里。从征兵到营地建设,一年不到的功夫就做到了这般地步,而这是发生在手工作坊时代的事实,坐在车里的小寒不禁感叹大秦军队强大的组织动员能力。
她突然想,要是围墙栽的是柳树,来年它们就发芽了,到时候多么美丽的军营啊,一群麻雀鸣翠柳,几行白鹭上青天。呃,不对,是几只鸽子上青天。
扶苏看她什么都新奇的样子有点好笑,看起来她什么都懂,其实就是读的书多,生活中很多东西都得问他,连什么样的瓠子是能吃的都不知道。
“看,蒙恬,你看见了吗?”扶苏伸手一指,正前方一大群人。帘子早就卷起来了,有尘土飘进来。
小寒很激动,今天又能见到一位名人,何其荣幸!可是,哪个才是呢?应该是一群军人中最高大威猛的吧?
“扶苏,你待会儿别介绍我,身份太尴尬,人家慢慢知道就知道了,好吗?”
“好!”
说完好,车子就停了。木木下去,闪在一边,扶苏下车,不招呼人,却先伸出一支手来搭在小寒的胳膊上。小寒这个窘啊!不是说了“好”吗,他这么殷勤,不是什么都看在人家眼里了?可是这会儿扭捏也不是时候,只好强自镇定地搭了他的手跳下车。
其他的车辆也停了下来。军士们各自下马。只是扶苏不往前走,大家也不动,这种时候每个人都明白,自己就是一面背景墙,和旁边的杨树一样。
“哈哈哈,我们的大公了来了,鞍马劳顿,不容易啊!”
一个精壮的黑大个子说笑着迎了上来,他嗓门很亮,脚步既快且重,随着他走过来,尘土飞扬。他身后的将官们也往前挪了几步,只是稍稍地与他错开两臂的距离。
“我们的大将军还是那么威风凛凛,我看这仗不用打了,只要你往阵前一站,匈奴人就乖乖跑到阴山后面养羊去了。”
“哈哈哈……,走,先进去洗洗。对了,给公子介绍下,这是胡广将军,这是任明将军、这是李来福将军……”
众人或鞠躬、或抱拳,殷勤而谨慎。
一众人等就往营门方向去了。小寒稍稍驻足,她要等他们那拨儿达官走出一段,她这个随行人员才能移步。瞅到她的迟疑,扶苏脚底顿了一下,意识到刚才小寒发窘是因为刚才他那下意识地一扶,他呵呵一笑,摇摇头,也就若无其事地和着蒙恬的步伐走了。
这一笑,却惹得蒙恬回头看了一下,小寒的脸更红了。
蒙恬了然一笑,心说,大公子好风流啊,出来办差,还带着侍妾!
张龙等人跟了上来,小寒就混在他们当中一起朝大营走去。进了大营,才发现里面的营房和帐篷铺天盖地。而铺天盖地只是形容其多,并不指其秩序混乱、拥挤。事实上,这里的营房和帐篷设置得非常有序,横竖成行,一步不差,在帐篷之间设排水沟,出来进去的军人稳重严肃,没有嘻哈的笑闹和轻慢的跑动,虽然现在已是接近日落时分。
小寒不知道胡九在不在这里?出发时,她只是交待了店里的事,但至于去哪里,小寒并没有告诉胡家。如果能遇到他,就给他报个平安吧!
领着他们进来的军士陪他们走到住的地方,还好,不是帐篷,是营房,这是把他们当上宾看待的。张龙指挥大伙儿卸车,和那领路的军士商量安顿马匹的事情。小山子帮着小寒把行李拿下来,木木拿了扶苏的行李四人一起走进了给扶苏准备的那间。
那领路的见小寒走进来,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这女子身着男装,但无论怎么装扮都是个惹眼的美人。这大公子真风流啊!
他多看一眼,惹得木木和小山子不高兴了,两人不约而同清咳了一声,那人马上意识到自己的不妥,讪讪地笑笑,说:“我领着两位先去端点热水洗洗吧!”
他们俩就跟着那人走了,小寒转身摸摸铺着一层厚毡子的炕板,就想,到了冬天,这盘炕、这间屋比起外面的帐篷不知要舒服多少?
扶苏和蒙恬来到屋里,其他人道了声辛苦也就退下了。天色已经不早。
有人准备好了晚饭,不太丰盛,但足够舒服。
扶苏说:“我来时去看了嫂夫人,家里人都挺好的。她还让我给你带了些东西。”
蒙恬微微一笑:“女人就是事儿多,我这里什么都不缺。”
扶苏笑笑:“看到你儿子,才觉得时间过得真快,他都长那么大了。他让我带着他,说要跟他爹一起杀敌报国。”
蒙恬开怀大笑:“这小子,像样儿!这才是我蒙家的好儿郎!”
扶苏说:“我还给你带了些鸽子,明天早上我们早起训鸽子。”
蒙恬一皱眉:“鸽子?”
扶苏快活地“嗯”了一声:“就是鸽子。不是给你煮汤的,是用来送信的。”
“能送信?”这事儿挺希奇。
扶苏咧嘴笑笑,从衣服里面掏出个布条儿来,“你看,可不是能送信吗?”
蒙恬接过来一看,上面用细细的笔画着碗、筷子、青菜和鱼,还有一句话:好好吃饭。
“这就是信?”
“嗯,等训练好的,你就可以让嫂夫人给你传信了,你也可以把信息传回去。不过,正式的公文还是走驿站,这就是一家人联系的方式,当然,我们之间也可以,非公文类的联络。”
蒙恬“哦”了一声,用手指点点扶苏,“真会想招儿!现在你就靠这个联系人?”
“没有,我现在只用它联系一个人。她也养的。这主意还是她出的。”
蒙恬了然一笑,“我们大公子这脸上的笑容不太对劲啊,我多少年没见过你谈起一个人这么开心。”
扶苏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别打趣我!你们看着我长大,就一个个地倚老卖老!”
“哈哈——”蒙恬笑了几声,渐渐整肃了容色说:“好了,不说笑了。大公子过来是要和匈奴人谈判?”
扶苏点点头:“两边你来我往也打了很多年了,谁也不能把谁彻底消灭,就是不断地消耗人命和物力,我和父皇说能不能换个思路,把他们需要的粮食、布帛等东西用来交换咱们需要的马牛,这样各取所需,看能不能消停几年。父皇说,他倒要看看做生意能不能做出交情来,就让我过来试试。你这里陈兵三十万,对匈奴来说是巨大压力,谈判想来会容易一些。”
“呵呵,不见得容易,那些野蛮人,哪怕就剩下一口气也要强撑着,何况现在兵强马壮!”
“试试吧,谈不下来再打,打疼了也就知道怕了。”
“嗯,我自然希望你谈成了。你谈成了我就回家睡个安稳觉,不用提着脑袋过年。不过,要是没有打仗的机会会有很多人失望的。”
“你是说军功?”
“嗯。我已经什么都有了,下边的将官们呢,还想不断上升。至于普通当兵的,虽说是不情不愿地被从农田里征来的,但既然来了,谁不想建功立业,封妻荫子?”
扶苏听了半晌无语,过了会儿,只说了一个字:难!
蒙恬也没了谈兴,两人随便吃了顿见面饭。
小寒惦记着扶苏,他一回来,便迎上去。
扶苏问:“吃过了吗?”
“嗯,木木给送来了,这里吃得还行。”
“每天要训练,吃不好哪有好情绪?哪能打得赢?”
“也是。”
“我们洗洗睡吧,路上很累的。”
“好。”小寒就准备铺床睡觉。
扶苏望着忙来忙去的小寒,心情渐渐好了起来。刚才蒙恬的话让他有些想不到。果然不同的人是从不同的角度考试问题。他考虑的是国家太平,减少战争消耗,而有些军人考虑的是封官加爵,人头不够这个愿望就得落空。
按大秦军功爵制,凡立有军功者,不问出身门第、阶级和阶层,都可以享受爵禄。对于普通人,立军功是唯一改变社会地位的机会。在战斗中斩杀的首级越多,获得的爵位越高。如果能斩敌人首级五颗,还可以役使隶臣五家。而对士兵的赏赐与军官又有不同,如果全军有功,则五大夫以上的在正常的官爵升迁之外还有"赐邑"、"赐税"、"税邑",而对普通军士则只有升爵和赏钱、赏奴。这样,高级军官对战争的渴望就比变通士兵强烈。如果他在战争之前就谈判成功,于国是大幸,于某些军人则是不幸。对于不同的人,生命和利益就是一场赌博,没有哪头重哪头轻。
这套制度是统一之前商鞅在时立下的,帮助秦朝短时间内扩张强盛,但现在已经统一了,这套制度还施行下去的话,起到的作用就恐怕是反作用了。为了利益,很多人都会推动战争。不扩张就没有可赐给他们的田亩和奴隶,扩张就会带来新的战争消耗,整个国家被这种制度推动得像车轮一般向前滚动,就是不知道前面是悬崖还是平川?
“扑。”小寒吹灭了灯。
扶苏躺了下来,伸出胳膊让她枕着。
“扶苏,你有心事。”
“嗯哼,没有,就是累了,睡吧。早起我们去放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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