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驿站,有几个小伙子高兴地吆喝起来。走长途毕竟很累人的。马儿也累了,看见驿站里出来迎接的人高兴得摇头摆尾的。
驿站的驿丞咧着嘴笑。他是个黄胡子、细长眼睛的瘦子,嘴唇发紫,一张口牙肉也是紫色的。这人好像腰有毛病,给人支撑不住的感觉。总之,怎么看怎么像个病人。
带队的张龙上前接洽,他把扶苏介绍给驿丞。那驿丞的腰就更直不起来了,一个劲地说:“公子辛苦,公子辛苦。”
扶苏说:“这个清风驿以前是来过的,好像驿丞不是你,你是刚来的吗?”
驿丞忙点头,说:“是,我来了有半年了。以前的驿丞升职了。”
扶苏说:“嗯,靠近咸阳的驿丞是比较容易升职,你好好干,也可以的。”
驿丞又点头:“嗯,谨遵公子教诲,尽职尽责。”
扶苏问:“你叫什么名字,大家好称呼。”
驿丞回答:“小人姓赵,叫赵微尘,人们都叫我老赵。”
扶苏点头:“赵微尘,名字起得有讲究,不错。微尘啊,去给大家准备饭菜吧,大家都饿了,多熬些粥,菜做得精细些。”
驿丞让这声“微尘”叫得有些激动,忙不迭地点头,就要转身安排去了。
扶苏叫住他:“微尘,我不用特殊,大伙儿吃什么我吃什么,都是一路的。”
驿丞愣了一下,看扶苏说的是认真的,就点点头去了。
小寒在旁边悄悄地竖起个大拇指。扶苏得意地笑了。
有了饭桌,和谁一起坐就有了讲究。
小寒不想和他一起坐,她的身份是侍女,扶苏瞪她一眼,大声说:“我们是兄弟。”
其他人都冲这边看,扶苏公子好奇怪啊,冲着侍女说“我们是兄弟”。
扶苏环视大家,朗声说:“大家一起同行,要走上千里的路程,每天朝夕相处,只有如兄弟一般相处才自在,才痛快。临出发的时候,在柳亭,我的兄弟子婴送了一坛酒,呵,我估计是好酒,要是劣酒送给我,他会没面子。”
有人听了就低低地偷笑,大公子说话很有意思。
“我现在呢就听大伙儿的。如果现在喝就让木木拿去,喝了路上就没有了。不喝就留下以后喝。”
兵士一个个就竖了身子,有的就在瞅张龙,等着张龙发话。军中管得很严的,喝酒会被抽鞭子。
张龙看看大伙儿,又看看大公子,觉得还是不要做扫兴的事情吧,这又不是跟皇上出行。
他站起来说:“大伙儿一路上辛苦,我看喝点儿就喝点儿,但是我提个要求,每个人要少喝,我们毕竟担负着任务呢。而且,值夜的人不能喝,今天我值夜,还有谁跟我一起值夜?”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有些犹豫,喝酒的机会不多,但这是在大公子面前露脸的机会,也不多。
“我申请值班。我没喝过酒,听说不好喝。”一个红脸膛的小伙子直呛呛地说。
众人“哗”地就笑了,他倒是真实诚。
“那我看就可以了,一人一小碗,只能这么喝。好了,谢过大公子。”张龙说完冲着扶苏一抱拳。
扶苏赶忙回礼,也是一抱拳,嘴里说:“谢什么,都是兄弟!”
木木就跑出去抱酒去了。
大家情绪很高。
“来,小寒过来坐。”扶苏毫不避讳地招呼。小寒只好过去,太扭捏倒显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我们和两位先生一起吧,还有张龙。”
小寒只好笑吟吟地打招呼。
她今天休息的时候看到有个人像是献玉,但那人一晃就回到车里去了,没看清。这会儿却是清清楚楚地站在面前了。
他怎么混到御史中丞衙门去了?
不过,原先也不确切知道他的状况。
“先生,小寒这厢有礼了,没成想,倒是在这里遇到了。真是巧呢!”
“哈哈,这就是机缘,有的人想要也求不来的。和小寒姑娘同行是献玉的福分。”
献玉大大方方地回答,倒是弄得扶苏不知所以。他诧异地看看小寒。
小寒温婉一笑,说:“我在胡家帮忙的时候,在一次方士聚会的时候认识了献玉先生。献玉先生待人很好的。”
扶苏了然地点点头。他接触不多,也知道这个献玉很会待人接物。
小寒又把目光转向献玉身边一位干净利索的人,“这位先生还不知怎样称呼,小寒也有礼了。”
那人笑笑:“鄙人步云。和献玉先生一起供职御史中丞衙门,此次堪舆是献玉先生的助手。”
小寒尊敬地冲他点点头。又转向张龙,说:“张龙大哥,一路辛苦了。”
张龙忙摆手。一声“大哥”,叫得他心里直犯嘀咕。明明是很受用的,可是公子扶苏还在旁边站着,这就没法受用了。瞎子都能看出来,公子与这姑娘关系亲密,他哪能坦然接受这声“大哥。”
几人都很聪明,没人问小寒的身份。都饿了,客气了两句就开始吃饭。
扶苏真是不避嫌,还给小寒夹菜,小寒只好偷偷给他使眼色。
献玉笑眯眯的,一副什么都清楚的表情。小寒只好自己打圆场。
“大公子待人很好的,我暂时给公子做文书,也打理公子的日常事务,没想到也得到了公子的照顾。”
张龙机灵地附和:“嗯,大家都说大公子待人好。”
献玉和步云都很配合地点头。小寒还是窘得不行。扶苏倒是很自在,嘴里说:“都是兄弟,都是兄弟。”
小寒真想瞪他一眼,这家伙是不是故意的,演得有点过了吧?
献玉看出小寒的窘迫,呵呵一笑说:“总说要找机会和姑娘聊聊望气的学问,没想到机会就这么来了。而且,这位步云先生也是师出名门,他的师父是咱们咸阳有名的候大域候先生,人称候生的著名方士,很受皇上看重的。我们在一起探讨学问,这是多好的机缘。”
步云谦虚地笑笑,这献玉说话就是让人舒服。师父候生本事大,但做人上倒比不上献玉的圆融豁达。
小寒说:“我也觉得是好机会呢。大秦直道这么重要的工程能让两位先生担当堪舆工作,足以说明先生的专业素质和工作精神非同一般。小寒对这样的人只有心生景仰,定要多多请教,不能辜负了这大好机会。”
献玉哈哈一笑:“说不定走完之一程,献玉也受益不浅呢!”
步云一边吃一边微笑。他有点不明白献玉为什么对这姑娘如此热心。难道只是因为看公子扶苏的面子?如果是这样,献玉就多少有些谄媚了。
过了会儿,吃得差不多了,小寒问:“两位先生能不能给小寒看看堪舆的工具?”
两人点头说好。
步云看这姑娘眼神真诚、言辞恳切,倒像是真有兴趣的,不觉对她添了些好感。
扶苏看看天色,插话说:“小寒,现在光线不好了。大家都累了一天,明早再看好不好?”
扶苏这么说了,小寒只好点头说好。另外两三个人也只好点头,都说要准备准备,明天早上得早早上路。
等众人走了,两人回到房中,小寒一吐舌头,刚才只顾自己聊得兴起,倒把扶苏晾到一边去了。
“对不起,刚才很想看他们的工具,没顾上你。”
扶苏抬手弹了她脑门儿一下,“我发现你的兴趣点真多。而我才是其中之一。”
小寒摸了摸后脑勺说:“我怎么觉得这话有点酸不溜丢的?”
扶苏又弹她一下,故意恶狠狠地说:“小丫头,快点侍候大爷沐浴,大爷对你很有兴趣。”
小寒一缩脖儿,弱弱地配合着他:“好的,大爷,马上就准备好。”
大木桶溅出一地水花。小寒靠在扶苏胸前,被热水泡得懒懒的,说话也绵软无力:“扶苏,这木桶真大,比我家里那个更舒服,你说这驿站是不是有意准备了这么大的桶,知道有的人是想全家泡在一起的?”
扶苏笑笑,没说话。很享受地抱着小寒的肩头。
“怪不得这里的驿丞升职快,肯定和这个木桶有关系。”
扶苏一扭脸,上下打量了下困倦得快睁不开眼的小寒,无奈地摇摇头:“你说你这个脑袋,整天都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想睡觉了。抱我起来吧!”
“哎,丫头,搞清楚,你是我的贴身侍女,怎么能让我侍候你呢?”
“公子,一贴了身关系就变了,你后悔也晚了。”
……
都进被窝了,小寒忽地坐起来,“扶苏,咱的鸽子喂了没?”
扶苏高高地举起手,又轻轻地落在她的屁股上,“都快睁不开眼了,还惦记鸽子!”
……
第二天早上,驿丞早早地给大家准备了早饭,小菜拌得很香,众人交口称赞。
驿丞又准备了几个洗过的桃子给小寒带上,这份细心倒是让小寒很受用。扶苏拍拍他的肩膀说:“微尘,好好干。”
大公子还记得他的名字,微尘很高兴。这几个桃子的功夫没白下呀!
从驿站出来,又上了车。
这时候的车挺不舒服的,但比起骑马来又好一些。车里铺了厚的垫子,多少有点减震的作用。
两人都把鞋子脱了,扶苏耍赖地蜷缩起身子,挺大的个子,非要躺在小寒腿上。小寒拍了他一巴掌,也就由着他了。
“这么漫长的路程,讲故事吧。”
“好吧。我想想。讲一个青蛙王子。”
“讲吧,我知道你又要编排我了。”
“呵呵,也不算编排,是个很美好的故事。在一个很遥远的国家,有个宽容睿智的国王。他有好几个貌美如花的女儿,其中,最小的女儿聪明又任性,深得大家的宠爱。这个小公主有一颗金球,她每天把它抛来抛去,一个人也能玩很长时间。可是,有一天她坐在水潭边玩耍的时候,小金球掉下去了,她急得大哭。这时候有一个声音说,我可以帮助你吗?美丽的姑娘。小公主一看,说话的是个青蛙,啊,那青蛙长得真丑啊,绿绿的一身软肉,顶着一颗肥嘟嘟的大脑袋。嗯,比你的脑袋都大……后来,那只青蛙上了她的餐桌、用了她的金碟子、还让她抱着回到了公主的小屋,并且还要跳到公主的床上,小公主气坏了,抓起青蛙一摔,奇迹出现了,青蛙消失了,地上站了个英俊的王子,哦,他不如你英俊……后来,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扶苏一直没有出声,他在小寒的腿上打起了鼾声。她的腿都有点麻了,这个赖皮家伙还不起来。
“青蛙王子,青蛙王子。”
叫了几声,还是没有动静。小寒干脆不叫了,决定就这么宠着他。她用左手覆盖着他的眉毛和脸颊,小指轻轻地滑过他挺直的鼻梁,又轻轻地碰了碰他迷人的厚嘴唇,这是会放电的嘴唇。她又用手背轻轻地感受胡须扎手的微疼,这种感觉很受用。
他长得真好。最初可能就是这付长相让人生出好感,到现在,发现他是个不错的情人。懂得尊重人,懂得体贴人,难得的是,还会撒娇耍赖,让人对他简直发不出脾气。
真想帮着他好好地活下去。
……
过了好一会儿,小寒扶起他的头想换换腿,她实在麻得受不了了。这一动,扶苏醒了。
迷迷糊糊地,他把头往小寒怀里拱了拱,说:“小寒,我们在一起真好。我怎么听着故事就觉得自己变小了呢?”
顺着他的话,小寒问:“多小?”
“五岁吧,或者更小。反正就这样被你宠着多小都好。”
小寒笑笑不说话。这话听起来不像他这个年龄和身份说的。但好的爱情就是让两个人找到童年,现在扶苏找到了,她还没有,她和他在一起也很快乐,但还没有变小。
她是个心事重重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