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黑时,杨承祖从工地回了灯市口的家里,一干滑县旧部,都已经早早的在院子里侯着。》,一人得到,鸡犬升天,大明的宗族力量及牵扯大的惊人,这方面,杨家倒是很有优势。杨大兴人丁单薄,没有多少宗族力量可以仰仗,杨承祖发迹后,也同样没有多少宗族需要他提挈照顾。有一些人拿着族谱上门认亲的,也都被他打发到锦衣卫里,再后来就没了生息。
真正与他亲厚,需要他予以关照的,倒是当初那些滑县旧人,一个小旗所里混出来的人物。像王铁头做到了理刑千户,就算是滑县旧人中混的最好的一个,其他人虽然没到这么高的位置,但是整体上说,也比当初在小旗所时强的多。
其中大部分人,都在安陆守卫王府时立过功,靠着杨承祖保举,四五品的前程都是有的。父辈那一辈的老人,则在河南,差不多都进入了河南千户所供职,像是与杨承祖换过贴的段彪,现在都调动到陕西,坐了陕西锦衣千户,实际掌握了一省。
对于这些人来说,不管自己是否承认,他们都是杨承祖这个团体里的人,算是荣损与共的关系。像是杨府家宴这种代表着亲密和身份的宴会,于霍虬等人来说,就是难得的赏赐,对这些滑县旧部来说,就是寻常事了。大家都是乡亲,很多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也没那么多规矩,在院子里三五成群的说笑,或是打闹着。
宋国恩拿了大红贴子挨个的发过去“我婆娘又有了,再有两个月,我就又要做爹了,大家到时候记得来喝喜酒。”
“宋哥,你这生孩子的速度,怕是快赶上杨哥了,你家前面也是三个女娃,这次如果是个男娃,就和我家的大丫头定个娃娃亲吧。”
王铁头挤过来,朝那人背后一推“闪边去,哪都有你,这娃娃亲,没你的事,我的闺女已经定下了,是吧国恩,你这次要是个儿子,就得给我当女婿。”
见杨承祖回来,众人上前来见了礼,杨承祖也没什么架子,挨个过去打了招呼,或者拍拍肩膀,朝胸口打上一拳。等到了屋里,下人们将酒席流水价端上来。这种家宴倒是没有太多讲究,大家猜拳行令,闹的乌烟瘴气,也没什么尊卑之分。
王铁头连赢了几拳,满面通红的说着“慈庆宫重建这事,这回又是咱杨记做的,这工程要是做好了,今后的活是少不了。最近有些人,上门来找我婆娘,又是送钱,又是送面料,就是想在材料供应里掺一手。不过您放心,我那蠢婆娘虽然糊涂,但是这事上还是明白的,东西没敢收,人也都赶走了。这事,是杨哥的脸面,是万岁盯的,能按钱算么?办好了,万岁给两句好话,比起赚银子来,可要紧得多了。”
杨承祖点点头,拍了拍王铁头的肩膀“大家看看,想当初在滑县,他铁头就是个只知道打群架的混人戆货,这才几年时间?你们这些人里,就属他活明白了。咱们这个商号也好,还是锦衣衙门也罢,第一不是为赚钱,第二不是为好名声,图的就是天子一个笑脸。万岁高兴,就是咱们第一等要紧的事情,比起这个来,其他都是扯淡。再说,万岁高了兴,我们还怕没钱赚么?跟你们交个底,张嘉胤张大老爷,咱那老县尊,这次在东南巡按的不错。我向万岁保举了,过段时间,就放他去扬州巡盐。金梁,铁柱,你们几个,跟着过去。张家弟兄前者送了我五百张淮北盐引,等到慈庆宫修好,万岁能把盐引凑到一千。拿这一千张盐引,就能还回二十几万斤盐。有咱厂卫的旗号,路上没人敢查,咱们就支他五十万斤盐,还怕没钱拿么?”
宋国恩停了筷子“承祖,你的意思,是不是要动盐法了?”
“我就说么,咱们滑县这帮老兄弟里,国恩老哥你的脑子是最灵的一个了。当初宋叔送你进卫学,让你读书,说是要考科举,依我看,这步棋是走对了。你要是不跟我去安陆,说不定现在也考上举人功名了。我这刚一说,你就猜到了,没错,我就是要动盐法。杨记在九边卖粮食,是赔本在做的,我倒是不在乎赔钱,能让边军不挨饿,比赚钱重要。可是呢,当初这开中法实行的时候,边军一样是不挨饿的,九边附近都有商屯,粮食到手也方便,还少了路上运输的损耗。自从弘治五年,废了开中法,改了折色法。那些盐商就算得了救,往常要运粮去九边换引,人累的像乌龟一样。现在呢,安心等着支盐就好,不受风吹雨淋,颠沛流离之苦,安心发大财,可是九边的粮价,就成了这个样子。就算我们杨记再怎么做,那的粮食也是不如京师吃着方便。”
他到过西北,见过边军疾苦,杨记在九边搞粮食销售,这些人也自然是知道其中问题的。都纷纷点头附和,表示那些盐商自从改了折色法后,日子过的实在是太舒坦了一些。
宋国恩道:“承祖,咱们是发小的兄弟,你听我一句,那些盐商其实也不容易。商屯这个,我听人说过,苦的很。鞑子打进来,边军挡不住,那些种地的逃不了,可能连性命都丢了。再者说,像是张家兄弟这种勋贵,手里拿着盐引可以优先支盐,那些商人把粮食送到了地方,拿着盐引却可能是废纸。当初改折色法,也是因为盐商们不肯守支,朝廷没了办法,现在要改回来,恐怕,盐商们还是不答应啊。咱的仇人已经不少了,我知道,现在你有圣眷,不怕商人。可是那些盐商手眼通天,有的是朋党羽翼,将来若是圣眷不在,那就不好说了。咱们是兄弟,我跟你说句心里话,你得多为以后想想。”
杨承祖脸上并没有不悦的神色,反倒是竖起了拇指“罢了,现在到了这个位置上,肯跟我说句真心话的朋友,不多了。国恩老哥,你算是少有的一个。咱们滑县这帮老兄弟里,你的谋略见识,我是很佩服的,人品也是没的说。你说的话,兄弟我会听的,可是盐商的事,也得办。盐商们过去靠着不肯守支,确实可以威胁到朝廷,但是现在,这招没用了。有杨记在,他们不守支,我守支。我废开中法,就是要挤兑这些盐商,要么不守支,要么乖乖运粮到九边去。毕竟弘治五年刚刚改折色,到现在的时间也还不长,人们还没形成习惯,改还是改的过来的。”
王铁头道:“那假如大盐商们都不肯支盐,咱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他们不支,我们支,然后我们卖。我跟你们说过,所有赚钱的行业,最后都要国营。用杨记当幌子,最后利归万岁,这才是杨记存在的目的。盐,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
宋国恩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大家又开始扯起了闲话,等到酒饭用到中途,杨承祖问起了宋国恩老婆的事,听到他要做父亲了,也连声道喜
“你前面有了三个女儿,这次希望是个儿子。你是宋家的独苗,如果这次生的是儿子,宋家总不至于绝后。你可以放心,就算嫂子这次生的还是女儿,我也会找个男孩给她当养子,继承你宋家的香火,将来你的坟头上,总是要有人添土的。”
这话来的突兀,说笑的众人,声音渐渐低下去,不知是谁手里一松,碗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