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
一阵悠长的号角声,仿佛是从遥远东边的方向,徐徐传向这边。
赵弘润听得出来,这是齐军的军号,代表着进攻。
“卫骄。”赵弘润面色肃穆地向宗卫长卫骄示意道。
卫骄心领神会,在点点头后,振臂沉声呼道:“鸣号!”
话音刚落,只见本阵前那几名肃王卫,亦举起牛角号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与齐军的军号声略有差别,魏军的军号从本阵扩散,传至阵前方的几个魏军方阵。
因为是大规模的军团战役,绝非以往的小打小闹可比,因此,今日魏军的排兵布阵亦极其整齐有序。
只见五万商水军,此刻呈三个层次的纵列:前纵列为先锋,中纵列为中坚军,后纵列为压阵的后军。
其中,赵弘润作为主帅,兼此战的最高指挥,坐镇本阵;商水军主将伍忌坐镇中坚,兼任第二指挥;暂时代替翟璜担任商水军副将职位的南门迟,则掌先锋军兵力,作为第三指挥。
注:按照战场上默认的规矩,各指挥将领下达的将令有优先级别,比如眼下魏军,最优先服从赵弘润的将令,其次是伍忌,再次是南门迟,随后才是各位营将军与千人将。最直接体现在将令出现冲突的情况下。
在听到身后方响起的军号声后,中军所在地的伍忌未有丝毫异动,因为此刻还不是他有所行动的时候,而此时身在前军的南门迟,则已徐徐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不得不说,尽管南门迟亦曾是受楚国上将军项末看重的经验丰富的将领,但是面对着这等规模的大战,心中亦难免有些惶惶不安。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远方的敌军数量实在太多,多到让南门迟感到头皮发麻。
对面有多少兵?十万?二十万?三十万?
南门迟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唾沫。
虽说他其实很清楚,今日攻打楚国王都寿郢,以王族熊氏一族为首的贵族,势必会在王都城郊聚集重兵,可他依旧还是被寿郢城郊那海量的军队吓了一跳。
因为单单他们魏军一方所负责进攻的寿郢西城郊,此刻便停驻着数十万的军队,而他们魏军一方才有多少人?他先锋军又才有多少人?
由于两军相隔仅仅百余丈,以至于南门迟可以清楚看到对面那些楚**队的底细——从衣甲的色泽与精劣程度,他可以轻易辨别出,那数十万楚军有的是与曾经的他一样的楚国正军,有的则是地方县师,而那些衣甲混搭、乱七八糟的军卒,或有可能是寿郢最近招募的农民兵。
甚至于,还有些楚兵干脆连衣甲都没有,只有一柄看上去就不怎么样的长戈。
半数是农兵,还好还好……
南门迟心中暗暗庆幸,随即,他的目光便下意识地从对面楚军的阵型中寻找破绽。
相比较对面的楚国正军与地方县师,那些农兵自然而然成为了南门迟优先进攻目标。
原因很简单,因为那些农兵,无论是长着胡子的中年人还是下巴光洁的年轻人,他们的情绪远不如正军与县师那样平静从容。
哪怕是隔着老远,南门迟亦仿佛能感受到这些人心中的惶恐与畏惧。
甚至于,南门迟隐隐还能看到好些农兵们那握着武器的双手,仿佛是在微微地颤抖着。
老战术啊……
南门迟的嘴角不由地勾起几许淡淡的笑意。
作为一名原楚国正军的将军,他当然清楚他们楚国大部分将军所惯用的人海消耗战术:先用海量的农兵发起自杀性的冲锋,消耗敌军的体力,然后再投入相对精锐的正军与县师,给予敌军致命一击。
正因为清楚对面那些楚军的伎俩,因此南门迟难免感觉有些悲哀,因为他感觉,这个生他养他的国家,仿佛几十年、上百年都是一成不变。
哪怕是二十年前惨败于齐鲁宋三国联军之后,楚国的军队仍不思悔改。
加大军费的投入?没有!
加强对军队士卒的训练?没有!
那些以熊氏一族为首的大贵族们,仿佛是从来未曾对这件事上过心,浑浑噩噩,使得这个国家,亦浑浑噩噩。
“咚咚咚——”
后方,响起了战鼓擂动的巨响,使稍稍有些走神的南门迟一下子惊醒过来。
南门迟深深吸了口气,随即遥望着对面的楚军,心中暗叹:沙场之上,各为其主,对不住了……
想到这里,他高举右臂缓缓放下,手中的利剑,剑峰遥指前方,口中沉声喝道:“易郏部,陈燮部,向前!”
易郏、陈燮二将,乃商水军原两千人将,不过在前一阵子赵弘润普遍提升了商水军各阶的将领后,这两位将领已经升至了三千人将,而手中所掌的军队,亦达到了五千的数量。
此时此刻,作为前军先锋军的两翼,易郏、陈燮二将在接到南门迟的将令后,各自指挥着五个千人队方阵,踏着整齐的步伐,缓缓向远方的楚军逼近。
而与此同时,在对面的楚军当中,有一名衣甲鲜亮的将领亦同时举起了利剑,遥指魏军方向,厉声喊道:“杀——!”
随着此令下达,只听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响起于楚军当中,只见那数以十万计的楚国农民兵,在各阶层督将、督官的呵斥下,逼迫下,朝着魏军展开了冲锋。
那场面,仿佛好比是山洪暴发、一泻千里,一时间,魏兵们的眼前,仿佛是铺天盖地的黑潮。
这等宏伟壮观的景象,就算是赵弘润亦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只感觉全身冒汗。
然而这个时候,易郏与陈燮二将所率领的那十个千人队方阵,却突然停止了向前迈进的步伐,在南门迟的指挥下,迅速朝着两边散开。
而与此同时,魏军前阵突然变阵,一支支满编的弓手千人队,从后方来到了前方。
此时,南门迟再次剑指前方,厉声喊道:“长弓手……瞄准正前方,射箭!”
一时间,魏军前阵箭如雨发,那箭势犹如暴雨倾盆,朝着那些农民兵劈头盖脸地罩了下去。
而此时,那些楚国农兵却显得有些方寸大乱,他们不知究竟该追击向两边散开的魏军,还是继续向前,进攻魏军的前阵。
而这仅仅一瞬间的迟疑,便造成了数以万计的人员伤亡。
可怜这些被临时征募的农兵,踏足战场才仅仅不到一个时辰,就结束了他们短暂的征战生涯,并因此献出了他们的性命。
“冲!冲!”
楚军的指挥将领,嘶声力竭地大吼着,仿佛根本不为眼前那沉重的牺牲所影响。
不过想想也是,毕竟楚国,士卒们的性命犹不值钱,更何况是一群临时征募的农民兵?
可能这名楚军指挥将领心中亦在冷笑:你南门迟将一群长弓手安置在前军,就不怕被我凿穿么?
不可否认,长弓手在占据着距离优势的情况下,的确有着恐怖的杀伤力,但是他们也有弱点。
那就是一旦敌军的步兵或骑兵冲到眼前,除了一柄长弓外就只有一柄短剑护身的长弓手们,几乎不会是那些手持长戈的步兵们的对手,更别说是能借助马力的骑兵。
魏楚两军的距离,一点一点地靠近。
尽管这是一句话就能概括的战况,但是,楚军那些农兵每向魏军靠近一步,皆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哼!不惜代价想要中路突破?哪有这么容易?
看穿了对方企图的南门迟暗自冷哼一声,只见早已将利剑收入剑鞘的他,此刻再次举起右手,竖起两根手指徐徐向前挥了挥,身边的亲卫们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令操作鲁国机关弩匣的士卒上前。
片刻工夫,那些因为连续拉弓远射而使得体力不继的长弓手方阵迅速后撤,取而代之的,则是一队队推着鲁国机关弩匣的魏兵。
只见那些鲁国机关弩匣,几乎有一人高,那足足需要两人合抱的木匣里,不知装载了多少弩矢。
“放!”
南门迟的右手,重重麾下。
顿时,数百架鲁国机关弩匣同时被按下机关,只听“突突突”的怪声响起,连绵不绝的箭矢从这些机关弩匣的小孔中被****出来,以强劲的力道,钻入了那些已冲到魏军二十几丈外的楚国农兵的身体中。
可怜这些农民兵,尚未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已相继倒在了血泊中。
横尸遍野!
……
瞅着眼前这一幕,南门迟的面皮微微抽了抽。随即,他微微侧目,瞥了一眼那些魏兵所操作的机关弩匣。
他并没有参加过二十年前那场让楚人胆战心惊的齐楚战役,但即便如此也听说过鲁国机关弩匣的恐怖。
然而此刻呈现在他面前的惨状,却使他隐隐感觉到,今时今日的鲁国机关弩匣,何止要比二十年前可怕一筹?
简直是屠杀……
南门迟有些不忍地转开了视线,而心存不忍之余,他心中亦有种莫名的庆幸感。
因为他知道,倘若他没有归顺魏军,没有投奔那位肃王殿下的话,那么此刻亲身领略这等战争兵器的恐怖的人,或许就会是他。
“咔咔咔——”
“咔咔——”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鲁国机关弩匣已喷完了匣内的弩矢,彻底沦为废物。
但是这些死物的威力,却让楚魏两军士卒皆感到毛骨悚然。
只见此刻呈现在魏兵面前的,竟是一片赤血之地,遍地死尸,竟是一人活命——那些农民兵拼尽一切、豁出性命,竟也无法跨越那段仅仅只有二十丈的空地。
仿佛是天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