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田耽,在短短一日内就想出了击破宿县的办法?
在八月二十八日,当赵弘润再次远远旁观齐军再次进攻宿县时,不由地这般想道。
要知道,他眼下可没有什么好办法来针对这座城池,然而田耽却已想出了破解之法,是岂不意味着,田耽的才能还要在他之上?
这么一想,赵弘润的心中着实有些压力,因为他对田耽有些偏见,以至于他万万不想被这个男人比下去。
不过待等他看到齐军今日的布阵时,他忍不住嗤笑出声,引起了身边几名宗卫疑惑的目光。
“殿下因何发笑?”
宗卫长卫骄着实有些不能理解,因为眼下的状况,齐军即将对宿县展开进攻,按理来说应该是气氛非常严肃的时候,为何自家殿下却嗤笑出声?
“无事。”赵弘润微微摇了摇头说道。
众宗卫们面面相觑,仔细琢磨了半响,也未想出自家殿下发笑的原因。
而此时,远望着齐军阵势的赵弘润,脸上却隐约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原因就在于齐军军中那些投石车的拜访位置。
记得前日的时候,齐军军中那些投石车,皆是一字形排列,这俨然是当时田耽见驱使麾下士卒进攻宿县效果不佳,心中发狠,希望能够将宿县的城墙用投石车摧毁。
可问题是,宿县那可是要塞级别的城池——在楚国兴修符离塞之前,宿县是楚国用来抵挡齐军进攻的堡垒,论城墙的坚固程度,根本不是一般的县城可比。
似前日齐军的那般狂轰滥炸,最终也只是让宿县南城墙的墙壁外侧,多几处凹陷、多几处龟裂,仅此而已。
但是今日,齐军军中的那些投石车,坐落却呈现出一个扇面般的弧形,对此赵弘润判断是:田耽今日多半是打算集中火力轰塌一处城墙。
而他之所以发笑,那是因为田耽这招,是他心中最“笨”的办法。
当然,这里所说的“笨”,指的是简单直白、没有技术含量,且耗费多时,不过仔细想想,攻城战本来就是最耗工夫的阵仗,似鄢陵军两日攻克铚县的事,那是建立在两军士卒的素养存在着较大差距的情况下,岂是次次都会发生?
似田耽这般踏踏实实、按部就班地攻打宿县,可能才是最稳妥的。
想到这里,赵弘润收起了脸上的嗤笑。
他略有些羞愧,因为田耽祭出的这招,他也早已想到,只是他觉得这招太过于愚笨,体现不出他肃王的睿智,因此将其抛之脑后,可仔细想想,这却是眼下击破宿县的最佳办法。
看来接二连三的胜仗,也让我变得有些自信心膨胀了……
赵弘润暗暗警惕道。
也难怪,毕竟明明有破城的办法,却嫌弃那计策蠢笨,不够惊世骇俗,因而弃之不用,这岂非是变相的好高骛远?
反观此刻坐镇齐军本阵的田耽,明明也是一位破城百余座、破敌上百万,是一位战功赫赫的名将,可他却丝毫不受盛名所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当前最笨但也是最有效的计策,这份淡然的心态,让赵弘润颇感敬佩。
他在心中由衷地赞叹了一句:不愧是大齐名将!
“砰砰砰——”
随着一阵震耳欲聋般的巨响,数十数百枚石弹从齐军的阵型飞起,呼啸着,带着强劲的风压,狠狠砸在宿县南城墙的城墙一段。
哪怕是隔得老远,赵弘润也能看到,宿县南城墙的墙体外壁,在这些巨大的石弹的侵袭下,变得支离破碎。
望着这一幕,宗卫穆青忍不住撇撇嘴说道:“我还以为那田耽想出了什么妙计,没想到却是这种纯凭蛮力的笨办法。……这我也能想得到。”
赵弘润看了一眼穆青。
诚然,田耽所用的计策并不光鲜,纵使是宗卫们这些对于攻城战缺少经验的人都能想到,又何况是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将?
然而珍贵的,是田耽率先打破了西路魏军与东路齐军接连在宿县失利的僵局。
而这,才是一军统帅所肩负的职责。
什么?亲自领兵上阵,指挥战事?
不,那是将领的职责,而非统帅的职责。
作为一支军队的统帅,你永远不能束手无策,哪怕你用出一招在旁人看在很愚笨的计策,也好过你明明已经想出了办法,却碍于种种原因将其深藏在心底。
因为,盲目听从是军中兵将的常态,倘若身为统帅的你不发出指令,哪怕是在你看来很蠢笨的之令,多日下来,亦会让无所事事的兵将们产生士气方面的不利影响。
在战场上,维持士气的最佳办法,除了打胜仗外,就是接二连三地驱使士卒,让后者没有空闲去想一些会影响他们士气的、且对打赢这场仗没有什么帮助的事。
说白了,就是让那些士卒无暇他顾。
而在这方面,田耽要比赵弘润果断、果决,真不愧是戎马半生的名将。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对田耽做出的选择感到敬佩,但是这场仗,却因此也变得枯燥乏味,因为齐军那所谓的对宿县的进攻,实则就是数百架投石车不间断地朝着宿县南城墙的一段狂轰滥炸,这有什么好看的?
这有什么值得借鉴的?
因此,别说众宗卫们看得乏味,就连赵弘润亦是哈欠连连——他昨晚为了想出一个惊艳的破城妙计,可是大半宿没合眼,以至于眼下又困又乏。
也不知过了多久,冷不丁远处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仿佛是山体坍塌的动静,惊地坐在马背上闭目打盹的赵弘润,整个人都险些惊起来。
“怎……怎么回事?”赵弘润一副受惊模样的问道。
话音刚落,就见始终注视着战场的宗卫长卫骄语气凝重地说道:“宿县的城墙坍塌了。……齐军的投石车,终于轰塌了宿县的城墙。”
不同于其余几名宗卫可以因为嫌无聊而走神,作为宗卫长,卫骄的职责就是辅佐赵弘润,监察任何值得监察的事,比如眼前那乏味的齐军攻城战——即使是再乏味,他也必须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
“坍塌了?”
赵弘润嘀咕一句,转头望向宿县城墙。
果不其然,只见宿县那坚固的城墙,已然出现了一处坍塌,只不过那处坍塌堆积了齐军大量的石弹,以及石弹与墙壁猛烈碰撞所导致的两者的碎石片,因此,齐军若是想要以这个缺口作为突破点,难度依旧不小。
而此时,除卫骄以外那四名其实方才也在走神、发呆的宗卫们,这会儿亦过神来。
比如宗卫周朴,只见他双目一眯,似肯定般说道:“齐军要进攻了!”
听闻此言,赵弘润忍不住将目光投向齐军的本阵,心下微微有些诧异:田耽,真会以那个缺口作为突破口,下令进攻?
他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我若是田耽,就不会立即进攻。”
宗卫周朴惊讶地转头望了一眼赵弘润,虽然并未多说什么,但是看他表情,他俨然是不信了。
在他看来,齐军明明已经将宿县的城墙轰塌了一处,此时不下令进攻,更待何时?
然而事实证明,田耽的决权显然是偏向赵弘润这边,他并未下令,使麾下的军队针对那个缺口强行攻入城内,而是驱使着那众多的投石车继续轰炸宿县的城墙,明显是想扩大那个缺口的范围。
聪明!
赵弘润暗暗称赞了一句,一转头见宗卫周朴面露不解之色,虽提点他道:“周朴,你瞧那缺口,不过十几丈的空隙,倘若齐军急不可耐地展开进攻,你真以为他们攻地进去?……事实上楚将吴沅只要派人在缺口的内侧一堵,齐军依旧无法杀入城内。……而除此之外,齐军的投石车为了不误伤同泽,也成了摆设。这样的结局,无非就是将城墙上两军僵持的局面,照搬到了那处缺口而已,甚至于,那处缺口更狭小,其实对楚军是更为有利的。既然如此,又何必急着强攻?何不继续扩大缺口的范围?……须知缺口的空隙越大,这对城内楚军士气上的打击就越大,搞不好到最后,城内的楚军士气跌倒低谷,都无心再战了也说不定。”
听闻此言,周朴这才恍然大悟。
只不过,明白归明白,他仍有些难以置信。
“殿下,话说今日齐军对宿县的进攻,不会就仅仅只是这样吧?”他表情古怪地问道。
赵弘润抬头望了一眼天色,这才发现此刻早已是午后。
按照这个势头,倘若田耽想使宿县城墙的那处缺口扩大到足以让齐军冲杀进去的程度,恐怕今日真会如周朴所说的那样,在齐军投石车那几无停顿的狂轰滥炸中,结束今日齐军对宿县的进攻。
而想到这里,赵弘润心中亦泛起了几丝疑惑。
难道田耽他……
他转头望向齐军的本阵,心下隐约已有些明悟。
正如赵弘润与宗卫周朴所想,待等日近黄昏,今日齐军对宿县的进攻,就在齐军军中那数百架投石车对宿县的狂轰滥炸中结束了。
虽说使敌城的城墙坍塌,齐军诸兵将们好生喜悦了一番,但是自家主帅的决断,却让他们感到困惑不解。
但是田耽的面色,却依旧是那副淡然的模样,唯有当他下令撤兵的时候,当他转头望向赵弘润所在那处高坡时,他的眼眸中,才隐约浮现几丝异色。
不晓得那姬润能否领悟……
暗自嘀咕一句,田耽拨转了马头,率军回营,结束了他们齐军今日对宿县的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