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九月上旬,宋郡的战况逐渐变得激烈起来。
由于地理位置的关系,庆王党占领的乘氏、钜野、昌邑、东缗这几个县,宋郡义军的暴动愈发频繁。
相比较之下,占领了成武的雍王党贵族私军,以及占领了己氏、虞县、单父、下邑等地的肃王党贵族私军,亦在一定程度上遭到了北亳军的反击。
宋郡的叛军北亳军,不同于天底下绝大多数的叛乱军,它并非是一支窝在老巢内的叛军,它在宋郡有着非常根深蒂固的民众基础,仿佛大部分的宋郡人都愿意给北亳军打掩护。
而北亳军的战斗方式,亦让魏国贵族私军吃尽了苦头。
比如,若北亳军决定袭击金乡,可能在短短一两日内,金乡县境内就会聚集十几支乃至几十支人数不一的义军,好似群狼战术般对庆王党贵族的私军展开攻势。可当庆王党贵族从昌邑调来援兵后,这十几支乃至几十支义军,就顷刻间一哄而散。
事后,若庆王党贵族私军的兵将仍欲追击,那么最好的可能,就是像曲梁侯司马颂那样,找到一窝北亳军的据点,若是运气差点,可能找到的只是一个无辜的村落。
在金乡屠民事件发生之后,贵族私军对于这种不知是良民还是北亳军据点的村落,可谓是退避三舍,谁也不敢再下令缉杀,生怕牵连责任。
而这就助长了北亳军的气焰,同时也使得几路魏国贵族私军被打得龟缩在占领的城池内不敢露头——其实并不是他们无法战胜北亳军,而是他们生怕杀错人,担上责任。
对此,赵弘润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毕竟他远在大梁,根本不清楚宋郡那边的状况,总不可能丢下婚事跑到宋郡去对付北亳军吧?
话说回来,鉴于宋郡的这种局面,朝廷已经初步拟定了派往宋郡的精锐军队,即南梁王赵元佐麾下的镇反军。
也不晓得是不是镇反两字的番号,让朝廷优先考虑了南梁王赵元佐;还是说,是雍王弘誉在支走庆王弘信后,有意将南梁王赵元佐这位支持庆王弘信的叔伯也支走,进一步削弱庆王党在大梁的影响力。
而除了南梁王赵元佐麾下的镇反军外,大将军韶虎亦可能率领一部分魏武军,进驻宋郡。
当然,是主要负责平乱的南梁王赵元佐不同,大将军韶虎的主要任务是确保梁鲁渠的畅通,换而言之,韶虎麾下的魏武军,主要负责驱赶宋郡北部、梁鲁渠经过的一些宋地县城,若无意外的话,并非是平乱的主力军。
值得一提的是,令南梁王赵元佐与大将军韶虎准备率军前往宋郡的军令,即不是出自上将军府,也并非出自兵部,而是直接从垂拱殿下达的。
这也意味着,雍王弘誉已在逐步削弱上将军府与兵部这对老冤家在朝中的职权,原因很简单,因为上将军府的政治立场偏向长皇子赵弘礼,而兵部的政治立场偏向庆王弘信。
临近九月中旬时,魏国襄邑县境内,有几处田地的稻谷被人故意放火焚毁。
待襄邑县县令惊恐地将这件事上报朝廷后,朝廷对此格外关注,当即下令梁郡、颍水郡各县提高警惕,令当地县令组织县兵、乡勇巡逻,防止有贼人破坏秋收。
赵弘润在得知此事后,大摇其头。
他也觉得这很有可能是宋郡的北亳军潜到襄邑一带纵火,企图烧毁魏国今年的收成,尽可能地阻止魏国在秋收之后,有了足够的军粮派遣精锐军队前往宋郡。
但话说回来,这个办法的确是有点蠢。
原因很简单,因为北亳军根本没办法派太多的人手过来焚烧田地,各地的县令又不是傻子,如果得知一大波人蜂蛹涌入梁郡与颍水郡,肯定会上报朝廷。
可若是派的人过于少,那烧得过来么?
更要紧的是,在魏国得到了三川郡与上党郡后,颍水郡已经不再是魏国最主要的产粮地,在三川郡、尤其是在上党郡,魏国已开辟了无数的良田,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北亳军而影响了当年的收成?
毫不夸张地说,除了那些被焚毁稻谷的地方贵族或平民会因此损失惨重外,这件事对于魏国而言,几乎是不痛不痒的。
也可能是因为想到了这一层,除了襄邑县被人烧毁了一些田中稻谷之外,就再也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多半是北亳军的渠将们也意识到这个措施的确是有点蠢。
九月十一日,赵弘润与弟弟桓王赵弘宣,诸宗卫与介子鸱、温崎、周昪等人,以及雀儿等一干夜莺,前往大梁东郊那一片连绵的山丘。
而在这些山丘中,在其中一座丘陵上,有着赵弘润的六王叔怡王赵元俼的灵庙。
在去年的今日,六王叔赵元俼因被牵连到中阳叛乱,黯然服毒自尽,随后,赵弘润为这位从小待他如己出的六王叔守孝一年,到今日刚刚满了期限。
值得一提的是,当赵弘润一行人来到六王叔的灵庙时,怡王赵元俼的另外一位义女赵莺,已领着几十名夜莺等候在那里——由此可见,赵莺、赵雀姐妹对赵元俼这位养父,的确是有着极深的感情。
其实,怡王赵元俼这座灵庙,此时已经与衣冠冢无异,因为这位六王叔的骸骨,在去年就已经被收入了王陵,即在这片连绵山丘中最大一座主山底下王陵,魏国历代君王以及一些贵臣的骸骨,皆葬在此地。
不过也不晓得是不是为了防止有人盗墓,窃取王陵内的陪葬物什,就连赵弘润、赵弘宣这些姬赵氏的宗族子弟,也完全不知王陵的入口究竟在哪里,据说只有宗府才掌握着前往王陵的道路与开启王陵的办法。
在众人准备祭祀的期间,禹王赵元佲在韶虎、龙季、羿孤、赵豹等几位大将军的陪伴下,登上了这座山丘。
“五王叔。”
赵弘润、赵弘宣兄弟二人,连忙朝禹王赵元佲行礼。
看得出来,禹王赵元佲今日的心情也有些低落,强颜欢笑般晃了晃手中那一小壶酒,对赵弘润说道:“弘润今日来悼念元俼,为何不派人知会一声五叔呀?”
赵弘润报以歉意的笑容。
其实在今早前来的时候,他也曾想过要不要通知禹王赵元佲一声,但后来转念一想,这位五叔素来身体不佳,平日里多走两步都咳嗽不断,更何况是要走这样的一段山路呢?
于是,赵弘润就没派人通知,却不想,禹王赵元佲还是在韶虎等人的陪同下赶来了。
拄着拐杖,禹王赵元佲来到了兄弟赵元俼的灵位前,为后者斟了三杯酒,随后就拉着赵弘润、赵弘宣兄弟二人,开始讲述一些他们兄弟曾经的往事。
去年,禹王赵元佲预感到国内可能发生变故,赶到大梁时,怡王赵元俼已服毒自尽,兄弟俩终究没能见到最后一面,这让禹王赵元佲颇为哀伤,只不过当时魏国正面临韩、楚、秦、川、南宫五方势力的围攻,无暇抒发内心的悲伤罢了。
“元俼……哎,这辈子为情所伤,看似潇洒豁达,实则不然。若是当初……哎,罢了,事到如今再提此事也是枉然。”禹王赵元俼感叹地摇着头。
对于这位五王叔的感叹,赵弘润亦深以为然。
一直以来,赵弘润都认为六王叔赵元俼是一位非常有才华的人,但在有些事上,亦难免有些幼稚。
比如说当年,由于萧淑嫒的苦苦哀求,赵元俼答应了前者的嘱托,将前太子赵元伷父子悄然带离了大梁,这才导致魏天子赵元偲暴怒之下错手将萧淑嫒杀死,从而引发了后来南燕萧氏一门被诛之事。
再比如赵元俼轻信了萧鸾,以为后者只是想替萧淑嫒与南燕萧氏沉冤昭雪,却不想,萧鸾早已不是他当年熟悉的那个萧鸾,因此最终落得个服毒自尽的黯然下场。
有时候赵弘润忍不住会想,倘若当年六王叔赵元俼鼓起勇气向那位后来的萧淑嫒表达爱意,后续的发展是否就截然不同呢?
当然,就像禹王赵元佲所说的,事到如今再想这些,已无济于事。
待等临近黄昏,在结束了对六王叔赵元俼的悼念后,禹王赵元佲意味深长地对赵弘润说道:“弘润,据五叔所知,你从小就以你六叔作为榜样,但事实上,他是因为哀莫大于心死,纵使有许多才华,亦无法静下心来……并非如你想象的那样,潇洒豁达。”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莫要学我。……依我对元俼的了解,这应该是他在最后,想对你说、但又抹不开面子对你提及的话。”
说完,他拍了拍赵弘润的肩膀,拄着拐杖离开了。
看着禹王赵元佲一行人离开的背影,赵弘润默然不语。
其实他早已经意识到,什么大魏第一纨绔,那对于六王叔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反而是痛彻心扉的伤,也只有当年啥也不懂的他,才会误以为六王叔是活得潇洒豁达。
赵弘润不禁感觉有些迷茫,因为他忽然发现,曾经憧憬的对象、追逐的目标,都逐渐变得模糊了。
而与此同时在大梁,有一伙人同时向长皇子府与襄王府,送递了一封密信。
在拆开观阅之后,长皇子赵弘礼与襄王赵弘璟,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相似的震惊表情,随即,他俩脸上露出了狂喜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