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良久,赵弘润长长吐了口气,换了个粗俗的坐姿:双手反撑在地上,仰着头,双腿伸到面前的案几下。
相信这种坐姿若是被礼部的仪官瞧见,对方定会好好教一教赵弘润什么叫做礼俗。
不过眼下在帐内,就只有雀儿,她并没有说什么,反而,见赵弘润露出疲惫之色,跪坐在旁的她朝着赵弘润挪了挪,一双小手搭在赵弘润肩膀上,轻轻揉捏起来。
赵弘润愣了愣,下意识地想谢谢雀儿,不过一转头看到雀儿那面无表情的模样,他就不禁有些气馁。
因为他知道,对方并非是真心实意地服侍他,就好比她恭顺地称呼他为公子,只不过是在这个女人眼里,他赵弘润的确是她必须效忠、服侍的公子,仅此而已。
虽然心中有点小小的不舒服,但不可否认,雀儿揉捏他双肩的手法颇为熟络,让他感觉很是舒服,原本有些乱糟糟的思绪,仿佛也受到影响,逐渐变得澄明起来。
五叔……曾经力挫三伯,将父皇扶上大位的五叔,不可能只是浪得虚名吧?倘若这位果真只是浪得虚名,如何会让南梁王视为劲敌?
微微睁开眼睛,赵弘润瞥了一眼被他摆在案几上的那份关于宋地战场的战报,随即闭上眼睛,回忆着近段时间里所收到的所有有关于宋地战场的战况简报。
由于赵弘润希望砀山军大将军司马安出任河西守,因此,早在半年之前,上将军韶虎所统率的魏武卒,便移驻到留地,以至于当楚寿陵君景舍率领号称百万的楚军进攻魏国时,上将军韶虎第一时间将魏武军移驻到了拓城。
拓城地处于涡河与济河的交汇处附近,在Y字形两条河流的上面那片区域上,曾经是宋国抵挡楚国进攻的重要城池。
拓城的西边相隔着一片人迹罕至的山岭,即是魏国的边城阳夏,也是如今赵弘润麾下黑鸦众的总据点;而拓城的南边,则是楚国的苦县,当年楚固陵君熊吾,就是从这里出兵,攻打宋地。
不过前两年,由于楚国在齐鲁魏越四国伐楚战争中战败,因此,包括苦县在内的原固陵君熊吾的封邑,楚王熊胥将其割让给了魏国。
但因为这片土地已被赵弘润麾下的游马军与川北骑兵扫荡过一面,无论是当地的楚民还是财富,皆被席卷到了商水邑,因此,非但赵弘润看不上这片土地,就连魏国也看不上。
考虑到接受楚国的割地会引起楚民的仇恨,因此,魏天子在赵弘润的建议下,将苦县等几个城县的土地,还赠给了楚国,充当在楚国王权争夺中失败的芈屈氏一族的流放地。
也就是说,目前苦县那一带的土地,归芈屈氏一族居住。
顺便提及一句,由于这一带的土地已不再是固陵君熊吾的封邑,因此,这片土地恢复了曾经的名字——鹿邑。
鹿邑屈氏,与楚国的王族熊氏一族有仇,自然不会协助楚国攻打魏国,事实证明,即便楚王熊胥宣告楚国对魏国宣战,但鹿邑屈氏丝毫没有响应的意思,他们甚至对隔着涡河的拓城视而不见。
不夸张地说,倘若鹿邑屈氏对楚国、对楚王、对熊氏一族还有哪怕一丝的亲近,那么,他们大可在魏国上将军韶虎率领军队抵达拓城之时,设法弄出一些混乱。
但他们没有,任凭魏国上将军韶虎率军进驻了拓城这座具有战略意义的城池。
随后,当楚军总帅、寿陵君景舍率领大军“借道”于鹿邑的时候,鹿邑屈氏亦没有露面——他们没有足够的兵力阻挡寿陵君景舍的大军,但是他们选择紧闭各县城门,对楚军借道攻打魏国一事视而不见,也没有丝毫提供帮助的意思。
甚至于,鹿邑屈氏还偷偷给魏国通风报信,让魏国上将军韶虎尽早做好准备。
这也难怪,毕竟屈氏自从被楚王熊胥流放之后,楚国对屈氏一族的死活不管不问,反倒是魏国,在赵弘润的建议下,私底下偷偷接济屈氏,希望有朝一日屈氏恢复元气后,再次与熊氏争夺王权,再次引发楚国的内乱——这可不是以下犯上,因为屈氏与熊氏一样,都是芈姓后裔,楚国王族,自然是有资格继续楚国王权的。
但不知什么情况,驻军拓城的上将军韶虎,居然没能挡住寿陵君景舍的渡河战役,以至于仅仅守了三日后,就被数量众多的楚军凭借着人海战术突破了涡河。
无奈之下,韶虎唯有退守后撤。
而这个时候,寿陵君景舍率领的号称百万大军的楚军开始分兵,兵分两路,一路由邸阳君熊商率领,攻打睢阳。
当然,邸阳君熊商可不是要攻打睢阳的宋地叛将南宫垚,而是要攻打那支目前正在进攻睢阳的魏军——魏将百里跋所率领的浚水军。
面对着邸阳君熊商所率领的二十几万楚军,魏将百里跋只好率领浚水军撤退,退入宁陵县,便在几日后,遭到了前者的率军猛攻。
而另外一方面,寿陵君景舍则率领着大部队,顺势追击魏将韶虎,后者且战且退,在伯岗、黄岗、平岗等山陵地带拼命阻击、骚扰楚军,但遗憾的是,韶虎所率领的魏武军虽多达五万,但面对楚寿陵君几十万军队,根本不值一提,以至于虽然魏武军拼命阻击,一度给楚军制造了许多麻烦,但最终,韶虎仍旧无法阻挡楚军逼近大势,只能退入小城睢县。
数日后,睢县失守,韶虎所率领的魏武军再次败退,眼睁睁看着楚军四下进攻。
期间,就连赵弘润麾下青鸦众的据地阳夏,亦遭到了楚军的进攻,逼得黑鸦众只能放弃他们好不容易建造的隐贼村,投靠商水邑的青鸦众,以至于阳夏被楚军占领。
而在赵弘润最新收到的这份战报中,赵弘润曾经路经的圉县,亦被楚军攻破,虽然曾经与赵弘润有过一面之缘的圉县县令黄玙,在上将军韶虎所率领魏武军的协助下,使县民迁向其他城县,但仍然难免有许多魏民被楚军杀死。
尽管在送到赵弘润手中的这份战报中,并未记载相关的伤亡情况与损失,但赵弘润与楚国打了那么多年的仗,他还不清楚楚军是什么德行么?当年楚暘城君熊拓攻入魏国境内时,那些楚军在魏国境内制造了多少惨剧?
正是因为这样,赵弘润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别看战况简报只是简简单单地记载了诸如韶虎部败退、睢县沦陷、圉县失守,可在这份简报的背后,可能是数以万计的魏民丧生在楚军的手中,无数的魏国女子被楚军凌辱。
或许寿陵君景舍是一位值得尊敬的楚军主帅,但即便是他,也无法改变几十万楚军的某些丑陋行径,更何况,这次号称百万的楚军,有多少是真正意义上的楚国正规军——楚国正军呢?
可能绝大多数的楚兵,只是“临时工”,即战前楚国临时招募的兵丁,单纯当做战场消耗品在使用的兵丁。
当然,虽然厌恶楚军某些丑陋行径,但此时此刻,赵弘润也没有资格去指责对方,毕竟他刚刚默许了砀山骑兵、羯角骑兵对乌须部落的屠杀与抢掠——甚至于较真来说,魏军对乌须部落的行为,比楚军对魏民的行为更恶劣,因为司马安连乌须部落的孩童也没有放过,将男婴全部杀死,彻底断了乌须部落的血脉,仅只有乌须部落的女婴,被其特赦。
虽然从道义上无法指责楚军,但赵弘润还是感到无尽的愤怒,作为魏人的皇子,眼睁睁看着本国的子民被楚军屠戳,他心中仿佛窜起一团怒焰,让他恨不得此刻率军杀到宋地战场,与楚军决一死战。
但是理智告诉他,他不能离开此地,因为他的任务是魏西战场。
目前,魏西战场占据绝对优势,河内战场相对具有优势,唯独宋地战场劣势太大,但倘若他赵弘润按耐不住心中的愤怒,轻离魏西战场,那么,一旦秦军趁机进攻,魏国连魏西战场上的优势也要丢掉。
别的暂且不说,只要想到秦军有可能攻克雒城,将他赵弘润经营了数年的魏川贸易毁之一炬,这就足以让赵弘润冷静下来。
“报!……有函谷秦军方向消息至!”
在帅帐外,传来了一声通报。
“进来!”赵弘润沉声说道。
话音刚落,便有一名羝族纶氏部落的战士走入帐内,叩地禀告道:“殿下,头领谵丹派人送来消息,秦军在函山一带依山建造军营,除哨骑外,并无出兵迹象。”
……
赵弘润闻言皱了皱眉,挥挥手示意那名纶氏部落的战士退下。
在得知上将军司马安覆灭了乌须部落后,赵弘润便决定进攻羚部落,但事实上,羚部落虽然强盛,但却用不着商水军、鄢陵军一同上阵,只要派出其中一支,就足以将羚部落击败。
但赵弘润却执意驻军在卢氏,他想看看,秦军会不会趁他进攻羚部落的时候,从函谷出兵,沿河向东,偷袭雒城。
因为函谷、卢氏、雒城,三者的位置仿佛形成一个不规则的三角,秦军完全可以走另外一条路,不经过卢氏,直接偷袭雒城。
当然,倘若秦军胆敢深入腹地的话,赵弘润并不介意立刻率军北上,截断秦军的归路——他万分希望秦军这么做。
然而,秦军似乎丝毫没有出兵的意思,仿佛是真的决定从函谷始、以函谷终,在函谷与他赵弘润再决胜负。
狂热于对外扩张的秦军,怎么可能这么怂?……你在谋划什么?秦军主帅,武信侯公孙起。
享受着雀儿捏肩的服侍,赵弘润皱着眉头思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