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触及已经掉漆的门扉的时候,她的手僵住了,沉默了片刻,将推的动作改为叩门的动作,在门上轻轻叩击了两下,生怕惊扰到屋内的男子。。
“进来。”里面传出一声秀雅的男声,轻若鸿毛,柔若烟波,差点令洛安失控,恨不得立刻冲进去将那个男子揉进自己怀里,在他耳畔诉说自己对他泛滥成灾的思念。
但莫名地,此时的她不想太过热切,只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瞬移进屋,然后关门,这系列动作当真一气呵成。
殿内的光线很暗,即使如此,还是有一抹白毫无意外地撞入了她眼里,素白的衣,素白的发,素白的脸,就这么直剌剌地刺入她心间,耗尽她所有的勇气和冷静,疼痛着,惧怕着,生怕那一抹柔软的白如指间的细沙般随风消逝。
纵使她已经知晓他现下的情况,也在心中将他的形象描绘了无数遍,可是亲眼看见时,还是满心跌宕起伏的震惊和痛楚。
那是一种凄凉的美感,再多的意象、再多的笔墨都描绘不出,纵使那个男子鲜活地坐在那里,她也感觉他像已经虚化的灵魂,明明触手可及,却是海市蜃楼。
那抹白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曲着腿,手臂以守护的姿态环在腿上,一头凌乱的白发死气沉沉地搭在背上、肩上,垂至地面,蜿蜒成道道苍白的溪流,与漆黑锃亮的地砖形成极致的色差。
他脚边燃着一只正在燃烧的白色蜡烛,只剩半截,底下凝结着一滩洁白的烛泪,暖色的烛光照耀在男子素白的脸上,未添暖意,反而愈加清冷。
男子下巴搭在膝盖间,那双秀气的眸无神地盯着那只蜡烛,似将自己的注意力全放在了那只蜡烛上,不,是蜡烛顶端那一点微弱的烛光上,烛光印在了他漆黑的瞳上,却印不进他的心。
“瑞儿。”洛安轻轻地唤出一声,声音带着颤抖的哽咽。
这突兀的一声,令男子身子一震,缓缓抬起头来,看向洛安的方向,入眼的却是无尽的黑暗,他平静地蹙了蹙眉,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一定是我听错了。”
忽然,他感觉自己被人从身后环住,耳畔传来女子温柔的嗓音,“瑞儿,我想你。”抱着他的人身上很温暖,身上还散发着一股对他而言熟悉而又久远的馨香气息,令他忍不住恍惚,似乎隔了一个世纪,他终于寻回自己的声音,“安,是你吗?”
“是我!是我!瑞儿,我是安,是你的安!”洛安激动出声,滚烫的眼泪早已滑落,浸湿男子的衣衫。
她将男子紧紧地禁锢进自己怀里,一边怨气横生地骂骂咧咧,语无伦次,“你这死孩子,怎能一声不吭就逃离?不知道我会担心么?为了你,你知道我流了多少眼泪么?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害我日日夜夜地担心,你怎么做得出来?怎么能这么冷血?呜呜,我真的要难过死了!瑞儿,我的好瑞儿,以后别再离开我了,我真的不能没有你……”此时的她已然失去理智,青红皂白早被她抛之九霄云外,只剩下对男子无厘头的抱怨,可这份抱怨又何尝不是因为她爱他?汹涌霸道!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娄瑞儿也哭了起来,反复就这么一句,似无意识的呢喃,又似来自灵魂深处的忏悔,他紧紧抓着洛安的手,想回头看看她的样子,却什么都看不见,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个瞎子,他哭得愈加伤心欲绝。
两人就这样哭了良久,平静下来后,洛安突然松开男子,绕到他跟前,抽抽噎噎地说,“瑞儿,让我看看你,我已经好长时间没好好看看你了。”
然,男子却突然用双手捂住脸,哽咽出声,简直撕心裂肺,“不!安,我现在没脸见你,我背叛了你!还差点害了你的性命!而且,我父母也都因为我的愚蠢已经命丧黄泉,这样的我,还有什么资格见你,继续待在你身边!”说着,他站起身,踉踉跄跄地往后退去,想将自己重新隐匿入黑暗中,素白的脸上尽是决绝和难以言说的伤痛。
而洛安哪会由他这般自责卑微下去?连忙冲上去一把拥住男子,任凭男子拼命挣扎,也绝不松手,两人僵持了片刻,洛安耐心耗尽,索性中气十足地吼出一声,“你他妈的听我说行不行?”
男子被震住,不再挣扎,终于恢复成小绵羊的乖巧模样,任洛安将他抱起往内殿的床榻走去。
洛安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自己也跟着躺了上去,平躺在他身侧,握住他的手,才缓缓说出自己一直想说的话,“瑞儿,我不怪你,从来没怪过你。那日,落下悬崖的那瞬,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悔恨自己未能保护好你以及伯父伯母。”
“瑞儿,要说谁对不起谁,其实是我对不起你,伯父伯母被绑架,你被威胁,哪一件不是源于我?是我太自大,自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结果,不仅害了你跟伯父伯母,还害了自己……”她的声音渐渐消弭,只余几声难抑的哽咽,强装坚强下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脆弱,闻之心颤。
娄瑞儿眼角无声地滚落下两行泪,手默默地反握住女子的手,启了启口,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悲伤,才平静问出,“那后来呢?”
“那悬崖下方是个湖泊,所以我才捡回条命,再后来,我亲手杀了云幻之那干人等,为你,为伯父伯母,为美人爹爹,为念师母,为玲珑师母,为离,以及为我那未出世就枉死的孩儿报了仇。如今,我已登上皇位,膝下已有一女,名唤长乐,是熙诞下的。”她将那以后的事情简略地讲述了一遍,感觉自己手上紧了紧,她侧头看向身边的男子,“怎么了?”
“你能不能说得详细些?”男子无神地望着帐顶,语气很平静,却掩不住其中的希冀。
“好。”洛安握着男子的手放到了自己腹上,与之十指相扣,才缓缓叙说起男子未参与的种种过往,十分详细,一讲就是半个时辰。
娄瑞儿认认真真地听完了所有,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由衷道:“真好。”他眸中含着泪,不是因为悲伤,还是因为喜悦。
他小心地将女子经历过自己却未参与的点点滴滴珍藏进自己心里,才继续问,很沉重,很迫切,“那你究竟怎么寻到我?又怎么找来这里的?”他很明白自己此时的处境,所以,他很担心,真的很担心。
“我刚才讲了那么多,感觉好渴。”洛安可怜兮兮地看向男子,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我去给你倒水。”娄瑞儿连忙想起身。
洛安却一把按住他,覆上他的身子,暧昧地道出一句,“有你就够了。”就低头吻上了他的唇。
相隔这么久的时间,终于能再与男子做如此亲密的动作,她当然要吻个够,汲取着,侵占着,恨不得将与他之间的缺漏全部填补回来。
男子起初排斥、反抗,却终抵不过女子的满腔柔情以及自己内心对她的思念,试着回应她,跟以前一样,就连手臂都无意识地攀上了她的腰肢,一头银白的发随着他的动作在床单上肆意蜿蜒,仿若暗夜中盛开的昙花,璀璨至极。
感觉到女子欲剥自己身上的衣服,他连忙伸手阻止,喘着粗气,“安,你,你别想转移我的注意力,我,我不是,好糊弄的。”虽然他知道自己的身子已经诚实地起了反应,也急切地想拥抱自己身上的女子,可是,他更想尽快了解她此时的情况。莫名地,他很不安,总觉得事情不简单。
“你真想知道?”洛安继续扒拉男子的衣襟,死命往里面瞧,欲窥探里面旖旎的春光。
娄瑞儿就算看不见,也能在脑海中想象出女子急色的模样,满心无奈,索性松了抓着衣襟的手,任女子胡为,气息不稳,“你碰吧,但你,必须,必须告诉我。”
洛安得逞,低头就在男子白皙如玉的胸膛上啜吻了几下,留下一颗颗鲜艳的草莓印才罢休。她枕在他胸膛上,把玩着他的白发,缓缓诉说起自己能寻到他的前因后果,“几个月前,我邀了另外三国的国君参加我的登记典礼,后来,我们四个一起去了趟灵曦湖……”
“……如今,我遵守他的承诺,入他后宫成了他的婕妤,所以,此时才能见着你,与你好好缠绵一番。”明明是一段虽不艰辛但也绝不舒坦的过程,女子却说得好像旅行一样轻松简单,嬉皮笑脸,流里流气的,似乎压根没将自己已经嫁入沧澜瑾瑜后宫的事情放在心上。
但她不放在心上,不代表别人不会。男子听完她的话,猛然坐起身,想看向女子,入眼的却只有无尽令他心慌的黑暗。
这一刻,他无比憎恨已经眼瞎的自己,恨不得自己在大半年前已经死了!这样,他就不会给眼前这个女子添这么多麻烦!
此时,她本应该待在凤天的皇宫好好地当一个皇帝,当那些男子的妻主以及那个孩子的娘亲,与他们共享天伦之乐,可偏偏为了他,她竟抛却凤天的一切来到这个男尊女卑的陌生国度,嫁入沧澜君王的后宫成了一个小小的妃子,她那么尊贵、那么优秀,怎能屈居于此?怎能如此卑微?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安,你回去吧,这里不适合你,我只是一个曾经背叛过你的下流之辈,不值得你为我做到这种地步。我求求你,回凤天吧,你这般,我会心疼……况且,况且,我已经习惯这里的生活,习惯这里的黑暗,你就算不来救我,我也没事的……”男子看不到女子,只好无助地跪趴在床上,自认为自己跪对了方向,启口,嗓音带着哭腔,以及浓浓的祈求。
洛安心疼地看着身边跪趴着的男子,无声落泪,感觉自己有生以来流过的泪都不如今日来的汹涌。
她伸手掬起男子的一把白发,任那刺目的白晃了她的眼,以及历历在目的过往带给她的痛意渗透入她的骨髓。
“安,你在听么?安,安,你在哪?安……”男子迟迟不见洛安回应,急了,直起身慌乱地四下摸索着。
“我在,一直都在。”洛安反应过来,连忙伸手抓过男子在空中四下挥舞的双手,紧紧握着。忽然,她释然笑了,捉着男子的手放至唇边吻了吻,抬手轻佻地抚过他的脸颊,嗓音魅惑,“我亲爱的小瑞儿,你觉得我是那种放任自己吃亏的人么?”
男子愣住,怔怔地对着女子的方向。
见男子未回答,洛安索性自问自答,“不是吧。所以,我既然已经跋山涉水来到这里,又怎会无功而返?”见男子还是一副呆愣的模样,她索性上前一把拥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放柔了语调宽慰道:“没事的,没事的,我既然敢来,定是做好万全准备的。也无论这事究竟值不值得,我都心甘情愿。你是我男人,我若连你都保护不了,又谈何当一个合格的妻主?谈何守护自己的国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抽泣了一声,蹭着男子的衣襟用力地吻了吻他锁骨的位置,含糊出声,“你是我爱人,早已融入我生命,我怎么可能割舍得下你?怎么可能明知你身处水深火热中却不来救你?那样的我,我自己都会憎恨一辈子,你明白么?”
“嗯嗯!我明白,我都明白……”男子早已泣不成声,听得女子最后一句,他连忙重重地点了点头,生怕回答得晚了,会辜负女子的心意。
似被触动到极致,他手臂猛然收紧,将女子毫无缝隙地锁入自己怀里,语无伦次地哭喊着,终于鼓起勇气将自己压抑了这么长时间的情感一下子全部宣泄出来,“安,我爱你,一直都爱着你!这阵子,纵使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再爱你,我也控制不住自己。”
“好想你,想得简直快发疯!即使什么都看不见,我也能在黑暗中描绘出你的样子,因为你早已活在我心里,那么鲜活,那么生动,那么美好,我怎会描绘不出你的样子?怎会忘了?”
“他们想治好我的眼,可就算恢复了,我也看不见你,触碰不到你,这样,又能有什么意义?未来一片昏暗,我能期待什么,迎接什么?”
“对了,我经常在屋内燃一只蜡烛,试图汲取一丝丝的温暖和光亮,可是,它很快就被冰冷的黑暗吞噬了。那一瞬,我好怕,真的好怕,好像自己已经置身地狱,再得不到一分一毫的救赎……”
男子哭了好久,诉说了好久,直至哭不动,嗓子沙哑,才在洛安怀里沉沉睡去,像一个脆弱的孩子。
洛安也流了好多泪,甚至预见自己的眼睛已经像两只红桃子。
她伸手衔去男子眼角挂着的泪珠,挪了挪枕头的位置,就轻手轻脚地将他放倒在床上,让他脑袋正好落在枕上,就欲悄悄下床,却发现自己的袖子还被男子紧紧揣在手里,她无奈一笑,小心翼翼地从男子手中抽出自己的袖子,下了床,给他盖好被子,就往外走去。
走至外殿的时候,发现刚才地上的那只蜡烛早已燃尽,只剩一滩散发着悲凉气息的烛泪,她叹了口气,想起男子刚才的话语,眸中的泪再次汹涌,心痛得无以复加。
她终究还是来晚了……
------题外话------
这章改了不下三遍,实乃呕心沥血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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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三章 再见瑞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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