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大刚要开口反对,老倔头说,“我看行,头茬儿排走大排不方便,我信得过秦爷。”
老倔头都这么说了,其他人就都没吭声儿。
这样安排实际上是秦怀恩把自己当老人儿用了,正常来讲新人头一次走排是不能顶一个人用的,比如这次,原本放两个人的头排上就是三个人。
他们这一伙儿这回共是十七个人,扎了八个单排,怎么凑人手都不够,李老大这才建议的走大排,现在这样,这趟排除了老棹头,对其他人根本就没啥影响了。
天刚蒙蒙亮,祭神就开始了,带着其他人各异的目光,李老大的排伙子下水了,此时的众人谁都没意识到,这一年的头茬排注定是一场成就秦怀恩的传奇。
春季的东北天气还是挺凉的,一早一晚时还有呵气成霜的效果,天还没亮,老倔头就从窝棚里钻了出来,对一夜未眠的秦怀恩说,“总这样不行,明儿说什么都得我守夜。”松江流域很长,为了多赚银子,大家都习惯把木材运到能去的最远的地方,所以走一趟排需要近一个月的时间,在这当中,可以停也可以不停,不停的话,就吃住都在排上。
夜间不停排就得有人掌棹,哪怕是风平浪静时棹是固定的,也要看着,以防意外,从一上排开始,秦怀恩就说了,他和山窜子守夜,新人守夜这也是合规矩的。
秦怀恩每次都让山窜子守下半夜,但重来不去叫山窜子,年轻人瞌睡大,白日里干的又都是重体力活儿,结果从上排到现在,实际上全都是秦怀恩守整夜。
秦怀恩笑了笑,“这点活太轻省了,我们习武的人调息比睡觉都好,我还能多学学。”这是实话,走排的苦对秦怀恩来说,真是小菜一碟。
老倔头神色复杂地看着秦怀恩手中翻看的小本子,“秦爷,这本子你都快背下来吧?!”他都记不清,秦怀恩将他说过的那些话看过多少遍了,这还是他见到的,他没见到的呢?想来再笨的人,也能记住了,想当初他真是小看了秦怀恩,不是小看了秦怀恩的能耐,而是小看了秦怀恩这个人做事的心性。
秦怀恩笑了笑,没说话,其实他早就背下来了,但还是想多看看,尤其是面对真正的江水时,每次都能有不同的体悟,什么事不做便罢,要做就要做最好的,不然他怎么能配得上,在他心中犹如女神样的清露呢?!
“看看人家秦爷,有这份心性,这世间就没有为难的事儿,你小子有福气啊!”老倔头板着脸对刚起来的山窜子说,顿了顿,“我也挺有福气的!”继李老大后,老倔头也觉得他们这趟排能走得顺利无比。
“嘿嘿……”山窜子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我去做饭去!”他是很懂事儿的孩子,把老倔头和秦怀恩对他的照顾全都记在了心里,然后化成动力,多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
吃饭时,山窜子问秦怀恩,“秦爷真是好水性,这鱼捞得全都是大个的!”所谓靠江吃江,尽管在出发时,木排的窝棚里也带了不少的吃食,但在排上时,他们下饭的菜,还是以江鱼为主,尤其是秦怀恩来了之后,都是最好的大鱼,就算秦怀恩和山窜子都是好饭量,一顿饭他们有一条鱼再加点旁的菜也足够吃了。
秦怀恩说,“我不会水。”他从小在山里长大,遇到的小河都不深,有深的他就不往那里边去了,反正在水边一样能抓到鱼,所以他一直没机会学会游水。
就像他们现在吃的鱼,秦怀恩不过是在排边上站着,顺手抠块儿树皮就能把鱼打晕了捞上来,下水干嘛啊?!
“噗——”地一声,山窜子嘴里的饭和老倔头口里的酒全都喷了出来,真没听说过走排的人还有不会水的。
“这哪儿能行,这不行啊……”老倔头讷讷道,脸上的神情很忧郁。
秦怀恩说,“不怕,我会飞,在水面上飞。”神态很平静。
“哈哈哈……”山窜子笑了起来,他根本就不信。
老倔头倒是没笑,他只长叹了一声儿,没说话。
秦怀恩知道,这不是表示老倔头相信了,而是因为他们上排已经六天了,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行了,”老倔头放下了饭碗,“都打起精神来,我估摸着顶多再有半个时辰就要到‘老抱子’了。”
山窜子也不笑了,神情严肃了起来。
“老抱子”是当地人对抱窝老母鸡的称呼。
他们这一路上共有三十二处险滩,“老抱子”是其中最危险的八处之一,此地江面较为狭窄,从正前方看,两岸突出在水面上的岩石堤岸状如两扇翅膀,江面骤然变窄,水流必然湍急,偏偏在离此处上游的不远处有一个江心岛,形如一只老母鸡张开翅膀抱着一个大大的蛋,“老抱子”由此得名。
这实际上是两个急转弯儿,想要安全通过这个地方,全靠的是掌棹的功夫儿,要先绕过江心岛,但又不能偏得太大,否则到了翅膀的地方,就转不回来了,很容易撞上。
江心岛他们过得还是挺顺利的,老倔头大瞪着眼睛目视前方,双手紧紧地握着棹把儿,按照这个角度,他们通过老抱子应该是没问题的。
过了江心岛后,水流一下子变得急了许多,犹如一只巨大的手,带着泡沫,拍打在排头之上,老倔头稳稳地站着,脚上仿佛生了根,任由冰冷刺骨的江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裳,一双眼睛微微地眯着,始终注视着前方。
可就在这时,老倔头的身体猛地往左侧一歪,棹把几乎脱手而出,尽管他很快便站稳了,但脸色已变得异常难看起来,还有点点滴滴的血迹,顺着依然没被他松开的棹把流了下来,可见方才那一下子的力道有多么的大。
老倔头的双臂开始打颤,棹头也不那么管用了,整个木排开始向着右侧偏离,离危险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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