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王的叛乱,持续不到一个晚上,差不多能入选世界纪录了,申时行和王锡爵两个人清理王府,把伊王准备的龙袍,玉玺,龙椅打包,一起送给了隆庆。顺带着还有王府豢养的人丁名册,以及历年账目汇总,足足十几个箱子。
手下人快马加鞭,半个月的时间,都送到了京城。
隆庆也十分好奇,这么多年,伊王朱典楧到底干了什么,他仔细翻看,差点气昏过去。在王府之中,搜出女人一千七百多人,全都是朱典楧一个人拥有。
皇帝号称佳丽三千,其实远远没有那么多,嘉靖修了二十几年道就不用说了,隆庆虽然好色,可是被那么多文官盯着,他的宫里算起来,也有二三百人,竟然连朱典楧的零头都不到。
隆庆是又气愤又无奈,是不是朕太弱了?
他摇摇头,接着往下看,脸又黑了,这些女子不过是还活着的,王锡爵在豢养猛兽的笼子里发现了许多骸骨,老虎豹子看到生人,嗷嗷怪叫,疯狂无比,显然吃人吃得这些猛兽都癫狂了。
王锡爵不得不让人乱枪打死了老虎,他找来负责饲养的人员,他们供认,每当遇到不肯顺从的女子,或者是资色欠缺,就会被扔到兽圈,吞食一空。
一年之间,就有几十人丧命。
隆庆头皮都发麻,老朱家的藩王啊,竟然比妲己和纣王还要残暴,真是让人汗颜。
再看看那些龙袍龙椅,他恨得咬牙切齿。
“杀,一定要杀!”
隆庆转了几圈,让冯保去把唐毅请来,一见面隆庆就迫不及待说道:“唐师傅,伊王朱典楧心怀叵测,阴谋造反,残暴不仁,杀戮无算。简直不配称之为人!朕要严惩伊王,明正典刑,师傅以为如何?”
唐毅面色严肃,沉吟一下,“陛下,伊王毕竟是太祖爷分封的亲王宗室,还是赐白凌子吧,也体面一些。”
隆庆一贯言听计从,可是这事他比谁都固执。
“唐师傅,你看看,光是伊王府,就豢养了近万名打手,其中有两三千人都是江湖巨匪,亡命狂徒,顶着几十条人命案子,还有人竟然是朝廷追缴多年的山贼水寇,还有,朱典楧擅自任命了一位王府参军,是个姓石的老道,他竟然是白莲教一支的香主。”隆庆咬牙切齿,恨得直跺脚。
“这是什么亲藩,简直就是藏污纳垢的窝子,伊王朱典楧豢养这些人,他想干什么?”隆庆又跑到了箱子前面,抓起来一件龙袍,高高举着。
“看看,这做工,这用料,比起朕的龙袍还好呢!绝不是一天两天,朱典楧久怀篡逆之心,乱臣贼子,祸国蛀虫,朕一定要杀了他。”
还真别说,隆庆比起登基的时候,强悍了许多。
人都会变化,光是出兵痛击北虏,斩杀俺答,一举解除北方边患,就让隆庆信心爆棚,历代先祖,论起文治武功,或许比起太祖和成祖爷还有不如,但是面对其余的皇帝,隆庆都能挺直腰杆,拍着胸脯说我比你们都强!
特别是那个给自己庞大压力的父皇嘉靖,隆庆更是满不在乎,你也不过是内斗内行,只会耍手段,论起选贤举能,攘外安内,你比朕差得远了。
信心支撑着隆庆采取强硬手段,要狠狠震慑天下的藩王。
唐毅嗅觉何等灵敏,他陪笑道:“陛下做出决定,臣只有遵命。不过臣斗胆谏言,天下藩王之中,伊王一系虽然名声很不好,可是论起实力和财富,绝不是最顶尖儿的,论起豢养打手,哪个藩王都难免。臣只怕杀了伊王,会激起天下藩王作乱,到时候有些不好处置。”
隆庆黑着脸道:“没什么不好处置的,俺答都死了,他们还能怎么样?唐师傅,莫非内阁不能替朕平叛吗?”
“陛下,内阁自然能替陛下扫平狼烟,大明将士,厉兵秣马,英勇无敌,对付再多的乌合之众,都不在话下……”
“那为何师傅还不让朕杀了伊王?”隆庆不解。
“唉,恕臣斗胆说一句,臣能替陛下对付反叛,却不能替陛下挡住骂名。藩王宗亲,说到底都是皇家的人,自从大明立国以来,只有汉王还有宁王罪大恶极,被明正典刑,其余诸位王爷,犯再大的罪名,也仅仅是幽居高墙,若是一下子处置几位藩王,臣恐怕难度悠悠之口。实不相瞒,根据臣得到的消息,已经有好几位藩王出现了不稳的苗头。”
如果换一个强悍的帝王,叛几个,老子就杀几个,杀到你们胆裂魂飞,杀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看你们还敢不敢和朕作对!
隆庆到底没有这么决然,他终于缓缓坐了下来。看了看伊王的罪证,咬牙切齿,想了想天下大局,又唉声叹气。
纠结了好一阵,才把攥得发白的拳头松开。
“师傅,您觉得宗藩的事情该怎么解决?”
唐毅没有丝毫迟疑,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奏折,送到了隆庆面前。
“陛下,臣之前也是低估了藩王们的实力,仓促抛出,实在是过于乐观,鲁莽躁进,还请陛下降罪!”
隆庆苦笑了一声,“师傅,这怎么能怪您呢,都是朕急功近利,该道歉的是朕。”
隆庆满脸真诚,相比之下,唐毅就心虚多了,事情都是按照他的剧本在走,从开始要对付宗室,唐毅就在不停布局,杀招一个接着一个,目的就是把这一颗毒瘤彻底铲除,他早就不想养这帮白吃饱了。
拿起唐毅的折子,隆庆翻开,冯保急忙拿了蜡烛过来,借着烛光,仔细读来。这篇奏疏有着浓重的唐氏风格,首先唐毅就分析了宗室的情况,从太祖爷至今,封了亲王六十四个,现存三十四个,郡王共有四百余名,隆庆看到这里,这个汗啊,心说老朱家的人还真能生!
只是相比藩王的高产,皇室就惨了许多,他眼下只有两个儿子,除了长子朱翊钧之外,次子身体很不好,去年病了大半年,差点死了,如今李妃又怀孕了,要是能再生一个儿子,最多也就三个儿子,和藩王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
莫非说皇宫的风水不好?还是有奸人诅咒皇家?
隆庆甩甩头,不再胡思乱想,而是专心看奏折,亲王郡王加起来不到五百人,消耗俸禄虽然很多,但是仅仅占了三成。
剩余的七成,则多是被镇国、辅国、奉国将军和中尉,六级瓜分。
他们每个人拿的不多,但是架不住人多,一两万人,就算每个人只拿几百石,加起来也是几百万石,足足占了七成之多。
相比起骄横跋扈的藩王,这些杂鱼就好对付多了,隆庆眼前一亮,要是能把这些人解决了,朝廷也能剩下几百万石粮食,好事,好事!
他再往下看去,又皱眉了。
唐毅告诉隆庆,消耗禄米之多,财政压力之大,毛病在数量众多的下层宗室身上。可是论起害民之深,兼并土地之狠,主要还是藩王和郡王,毕竟没人敢动他们,全都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按照唐毅的估算,光是亲王和郡王手里,捏着的田产土地就在三千万亩以上,几乎相当于北方一省的田亩总额。
隆庆急忙找过来抄没伊王府的账册,仔细查对,还真别说,光是伊王府,直接掌握的土地就有五十多万亩。
加上两百年来繁衍的子孙,还有众多的家奴,伊王一脉,掌控的土地就多达三百万亩,一个藩王如此,三十几个藩王,那该是多少?
之前奏疏上说是藩王吃空了大明的财政,隆庆还有所怀疑,可是此时一看,不光是吃空了财政,把地方也都给吃干抹净了。
难怪北方一遇水旱灾害,老百姓就流离失所,遍地饥民,原来可耕之田已经被藩王都给霸占了,老百姓都从自耕农变成了佃农,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倾家荡产,甚至要卖儿卖女,家破人亡。
隆庆猛然想起了朱元璋,当年太祖爷不就是如此,亲人都死光了,不得不参加义军,才打下了大明的江山。
结果他的子孙正在逼着老百姓走上朱元璋的老路,这要是有一天,四方狼烟大起,搞不好大明就要重走大元的老路。
想到这里,隆庆心脏猛地紧缩,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了。
他一把抓住唐毅的手腕,格外用力,近乎哀求道:“唐师傅,朕才知道,江山已经危在旦夕,师傅一定要帮着朕,力挽天倾,延我国祚,朕,朕求求先生了!”隆庆急得快要哭了。
和嘉靖打了十几年的交道,坦白讲嘉靖对自己的栽培,远远超过隆庆,可是他对嘉靖生不出一丝好感,隆庆能让唐毅一般的铁石心肠都动容了,无他,真诚而已!
古人常说士为知己者死,隆庆以国士待自己,还真不好辜负他!
忍着激动,唐毅坚定道:“陛下,臣以为当先安抚藩王,镇国将军以下,立刻清理,只剩下藩王之后,就孤掌难鸣,在推行清丈田亩,一体纳粮,宗室之祸,也就能解决了。”唐毅笑道:“陛下,改革虽然艰难,只要按照步骤,有条不紊,几年下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隆庆用力点头,“有劳师傅了。”
正说着,突然陈洪满头大汗跑了进来,“启奏皇爷,军情急报,辽王造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