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攻的效果虽然好,可是有一个后遗症,浓重的血腥气,焦胡味,混着硝烟,经久不散。偏巧又赶上了没风的天,小站的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味道。
王悦影的脸色很不好看,在外人面前,她努力装着镇定,亲自去看了俞咨皋和三百壮士,告诉医生,要好好照顾伤员,不准怠慢。
虽然女人抛头露面,会引起道学家的不满,但是士兵们从头到尾,都只有感激,他们的眼中,满是泪水,身为诰命夫人,完全可以高高在上,甚至早早跑掉,没有人能责怪。
唐夫人选择留了下来,和大家一起捍卫小站的一切。
古之侠女,不过如此!
王悦影所到之处,每一个笑容,都让人干劲十足,信心百倍,疼痛和焦虑都奇迹般消失了。只剩下浓浓的战意,来吧,不管是谁,想要拿下小站,都要从我们的身体上踏过去!
从医馆回来,王悦影进入了书房,把门急忙关上,一转身,那个坚强的唐夫人瞬间消失了,她依偎在丈夫的身边,努力汲取着温暖和依靠。
“哥。”她轻声低呼着,“蒙古人被打跑了,是不是要安全了?”
唐毅刮了一下王悦影的鼻子,笑道:“想什么呢,丙兔不过是前菜,俺答还没来,还有更大的仗等着呢!”
“哦!”王悦影点了点头,按理说更残酷的战斗,她应该害怕才是,可是有丈夫在身边,王悦影觉得什么都是清风明月,都是过眼浮云,都不算什么事儿!
她放松了,唐毅可丝毫没有放松,相反,他像是一台满负荷运转的机器,不敢有任何疏漏。
固然钟金说俺答盯着小站许久,早就要动手,可是毕竟需要深入大明腹地几百里,身后就是九边重兵,稍微不慎,俺答就会被包饺子,要知道这几年明军可不是以前了,马芳,戚继光,杨安,还有刚刚调到北方的汤克宽,加上俞大猷,这些悍将都是敢和俺答硬碰硬的。
唐毅冷静下来,他觉得很可能有人暗中给俺答开绿灯,假俺答之手,毁掉小站。
是谁干的?
先怀疑的就是杨博,他们和草原之间联系最密切,有沟通的管道,其次一旦小站骑兵组建起来,晋党在九边的优势就会荡然无存。再加上唐毅和他们的新仇旧恨,晋党完全有动机这么干。
再有,徐阶也未必干净,且不说自己和他之间不死不休的仇口,站在徐阶的角度,维护文官利益,防止武将做大,非常有必要。打掉小站马场,对他们来说,也是有好处的。
当然这只是唐毅的怀疑,做不得准,他们究竟有没有介入,插手多深,只怕永远也闹不清楚。不过有一点唐毅很确定,无论是徐阶,还是杨博,都不可靠。
和两个老狐狸谈什么国家大事,社稷苍生,抗击北虏,千古功业……人家早就过了热血冲动的年纪,不会吃这一套的。
唐毅犹豫了一下,立刻拿出了两封信。
“媳妇,这一封送给天津兵备道殷正茂,让他立刻借给小站三十万斤火药,五万桶猛火油,立刻运过来。”
王悦影不解道:“哥,这个殷正茂不是我大哥他们那一科的人吗,他可是徐阶的学生啊?”
“你大哥还是徐阶的学生呢,不一样听我的吗!”唐毅笑道:“殷正茂这家伙很有才华,在江西的时候,平息当地矿工起义,别人几个月打不下来,他十天就给解决了。不过打完了仗,他就被贬官两级。”
“为什么?朝廷为何如此不公?”
“不是朝廷不公,是殷正茂太贪了,他把矿场囤积的白银都搬到了自己的家里,还勒索当地大户,差点又闹出乱子。”唐毅遇到过很多奇人,殷正茂绝对算一个,才华没得说,可就是管不住手爪子,贪婪的名头,几乎人尽皆知。
“那一次是我暗中运作,保住了他的乌纱,别看殷正茂贪,但是他讲情义,胆子又大,借点东西,还是没问题的。”
唐毅笑呵呵道:“至于这第二封信,立刻让人绕道进京,送给殷士儋,让他拼着命也要进宫,直接请求陛下调我北上。”
人不都在这儿了吗?
王悦影眨眨眼,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唐毅笑道:“现在没空和你解释,赶快把信送出去,不然小站可就危险了。”
王悦影慌忙点头,离开了书房,她又重新恢复了落落大方的唐夫人,指挥若定,很快信差就派出去了。
刚过中午,唐毅需要的物资就运了过来,殷正茂也有办法,他没有从天津城中调运,而是从邻近小站的几处堡垒送过来,度快,还不张扬。哪怕有人调查,只说是遗失了,也没有多大的罪过,反正账面上的数字和实际的东西,能对的上才是新鲜事,不贪还当什么官!
这是殷正茂一辈子的信条。
东西刚刚运进来,俺答的大队人马就杀来了,遮天蔽日的旌旗,无边无际的人马,五六万骑兵,从四面八方涌来,好像是一股潮水,要把小站给淹没了一般。
即便是站在书房之中,都能感到脚下的土地似乎在颤抖。
“黑云压城城欲摧!”唐毅感叹道,奇怪的是他没有什么害怕,至少眼前的局面,要比当初在宣大的时候,好多了,俺答,我能胜过你一次,就有第二次,早晚有一天,我就砍下你的脑袋,让你为几十年的罪孽,付出最惨重的代价!
有一种东西,就叫做自信。
在别人眼里,不可一世的俺答,说穿了不过是唐毅手下的败将。
冷兵器的战争,很多就是毅力和信心的较量,那些名将为什么能以弱胜强,屡战屡胜,甚至杀得敌人闻风而逃?一切都源于信心二字,有唐毅在,小站就安稳了一半!
……
作为帝师之一,现任的兵部右侍郎,殷士儋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每天都是门庭若市,各路拜码头的人不计其数。都指望着押宝押对了,好飞黄腾达,一飞冲天。
可是殷士儋有苦自知,他虽然是徐阶的学生,可是因为家族的关系,和唐毅联系密切,好在当初徐党和唐党没有分开,他还能游刃有余。随着唐毅和徐阶的矛盾公开化,殷士儋又接替了天津巡抚,两头下注的把戏就玩不下去了。
师徒名分,在实际利益面前,显得不值一提,殷士儋毫不犹豫,站在了唐毅一边。他本以为有帝师的身份,绝对可以安然无恙,哪知道高拱被赶走了,好似一盆冷水泼头,怀里抱着冰。
彻底把他打醒了,接着徐阶就把他从天津调回了京城,接任兵部右侍郎。高升一级,人们都以为殷士儋要得到重用呢,其实不然,当初高拱就许给他礼部侍郎。
同样都是侍郎,礼部可是有资格冲击内阁的,而兵部呢,尚书是郭乾,左侍郎是相对倾向徐阶的杨继盛,他这个第三号人物,变得可有可无,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殷士儋已经不对徐阶抱任何希望,老家伙越老越霸道,非此即彼,连皇帝的账儿都不买……要想翻身,就只有盼着唐毅北上,由他扛起对抗徐阶的大旗,靠着大树好乘凉,才会有好日子过。
这不,郭乾和杨继盛又被叫到了内阁商议军务,唯独留下了他一个。
殷士儋满心酸楚,从兵部出来,上了轿子,正准备回家。
“殷大人留步。”
殷士儋一回头,只见一个商人打扮的家伙陪着笑脸,到了面前。
“你是?”
“小的交通行顺天分号的襄理吴六。”
殷士儋恍然大悟,上一次他们家在京城的生意遇到了麻烦,还是这位帮忙解决的。别看只是襄理,以交通行的财力,也能动用几十万两银子,不可小觑。
“呵呵,你有什么事情?”殷士儋和颜悦色。
“殷大人,有一封大龙头的信,您请轿子里一观。”说着把信交给了殷士儋,转身进了轿子,独自一个人,殷士儋深吸口气,撕开了火漆,借着昏暗的光,仔细看了一遍,脸色立刻就变了。他努力平静心绪,探头对吴六说道:“我都知道,转告上面,放心。”
吩咐之后,殷士儋立刻让轿夫抬着他,先回家,坐了一盏茶的功夫,才从府里出来。这样就避免了嫌疑,京城显然也不安宁。
殷士儋一路让轿夫飞奔,到了午门,隆庆不住西苑,住到了大内,想要见一面,反而不方便了。
不过难不倒殷士儋,他让人请出了司礼监秉笔之一的李芳,交代了两句,有塞给了老太监两张银票,不多,正好一万两!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价码,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内廷大珰也不能免俗,李芳很快去通禀,不多一时,就笑着出来。
“殷大人,陛下在乾清宫等着。”
殷士儋深吸口气,提着袍子,快步走了进去,一直到了乾清宫,进去之后,他嘭嘭磕头。隆庆打着哈气,懒洋洋道:“是殷师傅来了,有什么事?”
殷士儋急忙挺直身体,朗声说道:“陛下,大事不好了,俺答的大军直指小站。”
“小站?是哪啊?有什么了不起的。”隆庆还是一副状况外。
殷士儋差点急哭了,“陛下,小站马场,养着天马龙驹,那可是我大明战胜俺答的宝贝,不容有失啊!”说完他一头触地,脑门都红肿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