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很得意,从早朝下来,就一直笑容不断。
他觉得自己找到了对付徐阶和言官们的办法,他们喜欢拿江山社稷压自己,同样的自己也能拿黎民苍生反击,瞧瞧,这不就把唐师傅调回来了。
九边离着京城可比应天也近的多了,而且郭乾又丢了面子,兵部尚书做不了几天,到时候让唐师傅接任兵部,有他坐镇,看老徐还敢不敢欺负自己!
隆庆得意地憧憬着,高兴地一夜都没睡。
只是隆庆还是太单纯了,他以为早朝占了便宜,唐毅就能回来,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言官们哪能容忍刚刚被他们弹劾臭头的唐毅,毫发无损,还平步青云!
而且唐毅可不是高拱,他有多少手段,深不可测,让他得势,大家伙准没有好下场。故此内阁下达了命令,六科拒绝签字。
没有六科核准,命令自然无法传达出去,他们也有说辞,东南经略位高权重,非老成持重的臣子不能接任,在没有选好接任者的时候,唐毅还要盯着。
很显然,六科和内阁玩了一场漂亮的足球赛,你把球传过来,我把球传过来,玩得好不开心。
差不多过了小一个月,隆庆心血来潮,唐师傅怎么还没回来啊!
一问之下,才知道调令竟然还没有出京。
隆庆浑身发抖,小脸铁青。
难得,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回到了寝宫,赶走了所有人,再度陷入了沉思,三个月之前,他经过彻夜的思考,认为大局为重,高师傅虽然是自己最信任的大臣,可是相比满朝文臣,还差着很多。
他选择让步,满足那些人的想法,无非是希望他们能够真心为了大明好,实心用事,振衰起弊。
只是这帮人沉醉在斗争当中,先是赶走了郭朴,接着又给自己软钉子,不让调唐师傅北上。
好啊,你们行啊,拿出本事来,让朕和天下人都看看,你们是如何治国的!
隆庆随手抓起了一道奏疏,没看两页,就给扔到了一边。
土蛮犯辽阳,指挥使王承德战死。
再看下一本,俺答攻击大同,各路人马闭门不出,任由俺答饱掠而去。
土蛮再犯蓟镇,掠昌黎、卢龙,越过长城,杀至滦河乃返。
俺答又至,突入长城沿线,激战抚宁,总兵李世忠惨败,一万人马,只逃回了不到一千人,京城戒严,防备俺答来袭……
粗略看了看,光是三四个月之间,九边大战小战,不下十余战,明军几乎全部战败,石州,交城,交水,都遭到了俺答抢掠。
长城几乎成了筛子,不光是俺答随意进出,包括土蛮在内,也来去自如。
是明军打不过俺答吗?
隆庆并不相信,唐师傅担任宣大总督期间,大破俺答,甚至袭击了大板升,此后一年多,俺答都在养伤恢复,无暇攻击大明。
将还是那些将,兵还是那些兵,无非换了一个统帅,九边就惨不忍睹。
朕可以容忍你们欺负高师傅,可是你们也要拿出真本事,替朕把江山看好啊!
可弄成了眼前的样子,敢情你们的本事就在一张嘴上,朕还要你们干什么?
隆庆不想再忍了,他直接让人把徐阶叫了过去,用他自认为最严厉的语气,责问徐阶,为何九边频频战败,为了廷议通过,却还迟迟不调唐毅北上,是不是阳奉阴违,是不是没把他当一回事!
徐阶人老成精,面对隆庆的指责,他应付从容。
号令百官,统御文武,那是汉唐的宰相能做到的,到了宋代,设立枢密院,宰相就没法插手军务,到了本朝,丞相被废了,内阁名义统领百官,可实则权力仅限于票拟,也就是提出意见,而没法去亲自执行。
是否调唐毅北上,涉及到的事情众多,必须要妥善处理,思虑周全,百官有异议,也是正常的,事缓则圆,不必急躁。
徐阶的这一套,应付小白兔一般的隆庆,自然是足够了,可说实话,根本是避重就轻,欺人之谈!
经过了几代大学士的努力,首辅的权力已经胜过汉唐,阻挠唐毅北上的罪魁祸首,就是他徐阶!
没有他的怂恿唆使,那些言官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和唐毅作对。
只是徐阶有本事应付隆庆,把官僚的手段,玩到了极致,太极打得出神入化,可是却没有办法应付眼前的危局。
俺答在数次进犯得手之后,越发看清了大明朝虚弱的本质。
进入九月份,就不断有消息传来,俺答要在秋冬大举入寇,从山西,到宣大,再到蓟辽,俺答,土蛮,鄂尔多斯,等等各部,纷纷有了动作,保守估算,这一次俺答本部的人马就不下十万。
敌人气势汹汹,可大明上下,却一团乱麻,兵部尚书郭乾被弹劾之后,闭门不出,偌大的兵部只剩下杨继盛撑着。
他手上无兵,无将,最要命的是连钱也没有,户部的银子都被徐阶用来犒赏三军,撒胡椒面一般,倒是雨露均沾,可是真正到了要拼命的时候,却拿不出奖励强兵悍将的银子,急得杨继盛满嘴是泡,却也只能下令,要求各镇闭门死守,不许让俺答突破九边防线。
至于京城的防务,唯有落到了朱希忠的身上。
这些年朱希忠越发肥胖,走路都要喘息,让他打仗,真是难为人了,可相比之下,英国公张溶还不如他呢,只能赶鸭子上架,勉力为之。幸好这几年修城还算勤快,加上出现了水泥,京师城高池深,不会有什么损失。
只是,会这么容易过关吗?
……
“老叔祖。”
沈明臣从府邸出来,准备去买只桂花鸭下酒,听到了这个声音,一掉头,立刻就往府里走。
刚迈出两步,袖子就被死死抓住了。
“唉,臭丫头,你是非要惹得大人没了耐心,发了雷霆之怒,才收手吗?”沈明臣怒气冲冲,责骂道。
一身男装的沈梅君松开了他的袖子,低着头,咬着嘴唇道:“叔祖,我有个朋友,请你务必带她去见唐大人,不然,不然他会后悔的!”
说完之后,她一转身,撒腿就跑,到了墙角的树荫处,拉出了一个年轻的少年,看起来不到二十的样子,眉清目秀,十足的小白脸。
沈明臣气得吐血,不要脸的臭丫头,怎么又和男人勾搭上了,无论如何,也要去找沈炼好好说道说道,再不管管这个死丫头,沈家早晚要毁在她的手里。
沈明臣一甩袖子,还要往里面走,那个少年急了,三步两步,追了上来。
“大人,等等!”
声音有些颤抖,舌头微微发硬,不像是个男人,沈明臣好奇回头,离着近了,看得出来,对方精致的五官,充满了娇媚,耳朵上面,还带着一串闪亮的耳环,只是有帽子和衣领遮着,不太显眼。
也是个女扮男装的?
“请问姑娘是?”沈明臣疑惑道。
“带我去见你们大人,我有要紧的军情要告诉他。”
女子神情之中,带着一丝焦急,不像是作伪,沈明臣深深吸口气,把她带了进来,不过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见到唐毅的,先把她带到了小客厅,有几个健壮的妇人过来,仔细搜查了此人的身上,从她的靴子里找出了一柄匕首。
鞘是用象牙雕成的,嵌满了珠宝,光华闪耀,十分精致,光是这个匕首,就价值不菲。
沈明臣真有些惊讶,那个臭丫头交了什么朋友啊?
他还发愣呢,对方沉着脸,走到了他跟前,哼了一声。
“都是胆小鬼,记得把匕首保存好了,坏了一点,我跟你们没完!”说着还攥着小拳头,冲着沈明臣晃了晃。
沈明臣老脸无光,“姑娘这边请。”
领着她到了唐毅的书房外面,平时沈明臣是直接往里进的,今天多了一个人,他叩响了房门。
“进来吧。”
唐毅的声音传了出来,朝廷的事情他是有所耳闻,虽然徐阶挡着,可是唐毅对于重回京城,充满了信心。
他留在东南的时间不多了,田租条例通过,海外移民也顺利开始了,原本设想的目标基本都达成了,他还希望趁着最后的时间,拟定出一份,还有一份,虽然不是朝廷立法,可是以经略的名义颁布,还是有约束力的,整顿规范商业,照顾弱势群体,东南的矛盾就会缓和下来,等到把徐阶干掉,再大刀阔斧,进行全面调整。
唐毅闷着头写东西,沈明臣走了进来,低声说道:“大人,有人要见您。”
“哦。”唐毅放下了毛笔,下意识抬头。
“好像我们见过。”唐毅这辈子记忆力极好,几乎是见过一面,就再也不会忘记。“姑娘,你去过天津小站吧?”
来人吓了一跳,很快又镇静下来,伸出了大拇指。
“不愧是文曲星,就是厉害,本姑——呃不,是本小姐,的确去过天津,还看了一场最无耻的赛马,某人把人家的战马和马奴都给吞了,就算草原上的土匪,也没有这么可恶的。”
“大胆!”
沈明臣气得怒吼,“好一个野丫头,来人,把她拉下去!”
“别忙!”来人呵呵一笑,“唐大人,据我所知,小站的那些宝贝可被人盯上了,要是不想让你的辛苦白费,最好还是以礼相待,把本姑娘哄高兴了,不然后果可不堪设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