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直和徐海都深知再不打仗,部下就废了,奈何他们两个一个沉溺在王翠翘的温柔乡,一个老朽不堪,无力在带领着部下,和大明作对,他们也没有这个胆子。
和唐毅打交道之后,他们就像是落到了蜜罐里面的糖块,虽然甜蜜轻松,却不断在溶解消耗,要不了多久,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出兵吕宋,是两个人最后的机会,无论如何,他们也要奋起一搏。
西夷虽然厉害,可是他们远路而来,人马兵力有限,吕宋的苏莱曼国王还在领兵抗争,当地还有几万的汉人。里应外合,胜算还是不小的。
尽管满肚子不情愿,王直和徐海,还是老老实实,选择给唐毅当枪。
不过唐毅却不认为一个老朽的王直,还有一个失去了锐气的徐海,能够战胜西班牙人,故此他挑选了更加年轻气盛的林阿凤,让他作为名义上的统帅,后勤工作交给了董份,做过侍郎的人物,处理几万人的事情,轻松无比。唐毅又交代席慕云,让他负责南洋的情报工作,召集健儿,充当前锋,务求一战成功。
光是做了这些,唐毅还不罢休,第一次海外亮剑,必须完美无缺,还要有足够的震动。打仗是用不着朝廷的,但是接下来开发吕宋,进行移民贸易,就少不得朝廷的配合。尤其是打了西班牙之后,他们会不会纠集人马,进行报复,那时候就必须要大明出面,才能震慑得住,至少大明的虎皮还是很吓人的。
为此唐毅专门写了一份长长的奏疏,将情况介绍清楚,用八百里加急,送到了内阁……
八月十七,内阁例行会议,这个会在过去的一年,都流于形式,次辅唐顺之泡病号,李春芳又是个没注意的,一切大事小情,全都是徐阶说了算,开不开都没有价值。
这一次却是不同,负责伺候大学士们的中书舍人早早前来,把会议室打扫的干干净净,就连犄角旮旯都不放过,陈设物品也都仔细检查一遍,生怕出错。
最后,他们恭恭敬敬搬来了四把椅子,陈列在中间,没错,就是四把!
还差了一刻钟的事情,就见李春芳先匆匆赶来,他环视了四周,小心翼翼,没有什么问题,才到了左手边的位置坐了下来,闭目养神。
又等了一会儿,外面从传来脚步声,李春芳急忙抬头,只见两位大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前面的一个正是原吏部尚书郭朴,新晋太子太师武英殿大学士,跟在他身后,差了半步的正是原礼部尚书,太子太傅文渊阁大学士高拱,这两位气势汹汹,进入屋中,高拱故意停顿了脚步,等着李春芳主动过来施礼,他才还礼,俨然李春芳的上司,可实际上,论资排辈,李春芳才是正儿八经的次辅,只是这家伙当惯了受气包,早就不知道脾气二字为何物了。
他越是老实,高拱就越是瞧不起他,身为大学士,宰辅重臣,就该拿出威严气魄,上报君恩,下安黎民,救百姓于水火,挽狂澜于既倒。怎么能唯唯诺诺,跟个小媳妇儿似的,看老夫是如何当大学士的吧!
高拱信心十足,就在十天之前,举行廷推,原本呼声最高的三个人,为首的是杨博,高拱和郭朴只能排在后面。
只是在廷推的前一天,杨博突然以久在边关领兵,疏于朝廷礼典,才望不足,主动退出了廷推,结果只有高拱和郭朴参加,二人顺利通过,入阁拜相。
说得再好听,都掩盖不了一个事实,杨博第二次冲击内阁又失败了,其实主动退出不过是好听的说辞,谁愿意认输退让,不过是无可奈何。
由于葛守礼处置不当,苏州乱局,蔓延整个东南,威胁漕运市舶,已经有科道言官磨刀霍霍,准备弹劾杨博举才不当,任人唯亲。
按照大明的规矩,被弹劾的官员,要立刻上书停职,等到调查结束,还给了清白,才能重新视事。
杨博何等精明,哪怕凭着他的地位,动摇不了分毫,只要把调查的时间拖延,弄了两三个月,也没有结果,那时候黄瓜菜都凉了,万一期间嘉靖驾崩了,裕王登基,唐毅啊,陈以勤啊,唐汝楫,这些裕王的老师就要上位了,前有高拱,后有唐毅,再入阁当受气包,还有什么滋味!
老家伙也真是当断则断,哪怕他再垂涎内阁的椅子,也知道没机会了。
既然入不了阁,就要调整布局。
杨博在廷推之前,密会了高拱,开门见山,杨博就跟高拱说,你身为裕王的启蒙老师,情同父子,裕王登基在即,你入阁是天经地义,谁也拦不住的事情,徐阶这时候举荐你入阁,根本是耍手段,卖假人情。
高拱又不傻,他当然清楚,可问题是高拱也有满肚子的算计。
他是个不甘于人后的家伙,如果能在嘉靖朝入阁,他就是两朝元老,宰辅重臣,资历上,虽然比不过徐阶和杨博,却能压住唐毅。
不然,如果唐毅和他一起入阁,两人和裕王的感情不相上下,唐毅又势力庞大,功勋卓著,高拱除了可怜的资历之外,实在是没有一点优势。
故此他必须尽早入阁,偏偏要入阁,通过廷推,就要徐阶点头,就要欠徐阶人情,日后在内阁办公,见面就难免低声下气,底气不足。
高拱很别扭,很窝火,杨博拍着胸脯告诉他,老兄弟,不用担心,虽然我杨博没机会入阁,我可以推你一把,让你和郭朴高票过关,众望所归,也就不用担心欠徐阶的人情了。
作为交换,杨博要求从兵部尚书转任吏部。
一番话下来,山西人的精明和现实,全都展现出来。
既然没法入阁,就要抢先吏部的山头,手握人事大权,不管谁当了首辅,都要让着杨博三分,先就立于不败之地。
高拱也看明白了杨博的打算,他当然不喜晋党的作为,可是任何政治人物,从来都不是以喜好来做决定的。高拱心里清楚,徐阶树大根深,唐毅实力雄厚,他高拱要想有所作为,就必须有强大的力量,自己班底儿不成,就要联合强者,毫无疑问,晋党就是唯一的选择……
终于,经过了复杂的交换,高拱和郭朴双双高票入阁,杨博接任吏部尚书,而他留下的兵部尚书,没有落到王崇古的手里,而是由陕西出身的南京户部尚书郭乾接任兵部,复杂的人事变幻,里面有太多值得琢磨和品味的东西,哪怕身在局中,也未必看得明白。
不管怎么样,高拱如愿以偿,成为了大学士。
第一次内阁会议,他就摆出了强势的态度,“徐阁老,礼部刚刚接到了吕宋国王苏莱曼求援的国书。西夷侵我属国,杀我百姓,绝我商路,犯我海疆,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的意思,朝廷要立刻下旨意,行动起来,捍卫大明尊严!”
徐阶满心腻味,他倒不是在乎什么吕宋,西夷,在徐阁老的心中,这些地方都是蛮荒之地,上面的人和猴子没什么区别。让他闹心的是高拱跋扈的态度,想当初,他入阁前半年,都在闷头学习,哪怕过了五六年,对严嵩还是恭恭敬敬,不敢随便发表意见。
高拱倒好,刚入阁,就指手画脚,把他这个首辅放在了哪里!
“高阁老,据老夫所知,吕宋国多年不来朝贡,名为属国,实则早就非大明所有。又何来犯我海疆之说?再者,远渡重洋,为了区区吕宋,妄动大兵,一旦失败,朝廷颜面无存,更何况,户部空虚,拿不出一点银子,老夫也是有心无力。眼下还是以朝局为重,以大明为重,不相干的事情不要提了。”
高拱的眉头就是一皱,徐阶嫌高拱跋扈,高拱还觉得徐阶霸道呢!
你不是标榜三还誓言吗?还说广开言路,事同众则公,公则百美基,专则私,私则百弊生。怎么我刚说话,你就让闭嘴,什么意思啊?
高拱撸袖子,就要发作,郭朴看在眼里,连忙使了一个眼色,转而笑道:“元翁所言极是,不过仆倒是以为,您的担忧,未免有失公允。吕宋本为大明属国,在嘉靖三十五年之前,由于海禁,人家不来朝贡,也是应该的,近几年,就算他们有心,国家陷入战乱,也来不了。至于元翁所言,与我大明无关,仆不以为然,不说别的,市舶司每年几千万的货物运出去,要不要经过吕宋,我们的商民船队,要不要在吕宋修整补给?根据唐大人的奏疏,马尼拉城之外,已经有数千汉人遇害,他们可不是弃民,而是替朝廷开海的功臣,不给他们出头,只会让东南百姓寒心的。”
“没错,元翁老家在松江,怎么还不及我们两个北方人关心海商啊?”高拱又趁机揶揄了一句,徐阶就跟吃了苍蝇似的,老脸铁青。
郭朴赶快岔开话头,说道:“元翁,您担心靡费众多,一旦失败,不可收拾,其实不然,林阿凤愿意出人出田,东南的商人士绅愿意认购债券,据唐大人初步估算,可以卖出三百万两债券,其中二百万两充作军费,拿出一百万两,进献朝廷,换得大明一纸诏书,一杆龙旗,元翁,这么合算的生意,朝廷怎么能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