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大章很激动,他送唐毅回家,在马车上,两只手不停地来回搓,屁股长了尖,来回顾盼,弄得马车都不稳了。●⌒,
唐毅鼻子里哼了一声,“一呈兄,你是耍猴的附体怎滴?还不如当初稳当了?”
曹大章挠了挠头,干笑道:“行之,我这不是高兴哩,苦日子总算要熬到头了。”曹大章一脸的轻松,仿佛很快就能摆脱青词的折磨,就能出将入相,大展宏图。他止不住地笑着,唐毅歪着头,不想打破处在美梦中的人,可也怕这位做梦做糊涂了,闹了梦游可就不好了。
“一呈兄,路漫漫其修远兮,想要搬倒严阁老,还远着呢!”
“怎么会?”
曹大章不解地问道:“行之,严世藩和赵文华贪墨修宫殿的银子,这可是欺君大罪,是要诛九族的!”
“这些年他们欺君的事情还少了?”唐毅不屑道。
曹大章道:“的确是不少,但是师相又岂是无中生有的,他问了你那么多,肯定胸有成竹。”
唐毅淡淡一笑,“胸有成竹不假,可未必一定是倒严。就算是倒严,也未必是正面较量。一呈兄,如果你要听我的,不妨耐着性子观察,要是能从徐阁老身上学来一招半式,就足够你在翰林院所向无敌。”
“我那么差吗?”
“不是差,是非常差!”
……
从徐府回来,唐毅就和徐渭等人闭门读书,温习经义,彻底成了宅男。眼看着临近年终,百姓们虽然遭了灾,可是年还要过,以前买二斤肉,现在就买一斤,肉不够,菜来凑。除夕夜的饺子多半都是菜多肉少。
唐毅他们倒是不用愁,成国公府早早送来了鸡鸭鱼肉,瓜果蔬菜。徐渭看到遍地吃的,眼睛都是小星星。他提议大家伙自己包饺子吃,唐毅和王世懋也都同意。
吃货的热情瞬间爆发了,唐毅负责和面,王世懋拉着曹子朝去摘菜烧火。徐大才子则是提着刀,刷刷两下。砍了两只大公鸡,去了毛扒了皮,把鸡胸最肥嫩的肉片了下来。
而后又挑了一大块五花肉,切成大片,码在鸡胸上,笑嘻嘻说道:“鸡肉细腻鲜美,猪肉浓郁醇厚,两样肉配在一起,今天的馅保证好吃。”
说着论起两把刀,在肉片上来回飞舞。寒光闪烁,咚咚作响,不一会儿红白分明的两种肉就成了肉糜,动作之麻利,看得王世懋和曹子朝目瞪口呆,他们一致认为如果会试改考厨子,徐大才子绝对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只是他们还忘了唐毅,论起厨艺,唐毅可是一点不比徐渭差,就在他们忙活的时候。唐毅已经把面揉好了,正悠闲地磕着瓜子。
正在此时,一个人从外面跌跌撞撞,闯了进来。几步到了唐毅面前。也不管桌上的白面,啪得一拍,弄得满手都是。
飞起的面粉,把唐毅呛得咳嗽了好几声,抬头看去,来的正是曹大章。
“我说一呈兄。你这是抽什么风啊?”
曹大章悲痛欲绝,恨恨说道:“行之,我要致仕!”
唐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开什么玩笑,朝廷官吏七十岁才致仕,如果身体不好,可以提前,但是万万没有三十头的翰林清贵请求致仕的。
“一呈兄,你没发疯把?”
“没,我头脑清醒得很!”曹大章咬着牙说道。
唐毅摊摊手:“一呈兄,总要有什么原因吧?”
曹大章眼圈发红,抓着唐毅的手,弄得唐毅一身面,曹大章的脸色变幻了好几次,长长吐了口胸中浊气。
“行之,我好失望啊!”
看来这位真是受伤了,唐毅只好放下包饺子的大业,把曹大章请到了自己的书房,两个人对面而坐。
“有什么好失望的,都说出来吧!”
曹大章脸上痛苦地纠结,“师相和严家结亲了。”
啊!
正在喝茶的唐毅喷了曹大章一脸,茶水顺着脖子往下流,急忙拿起毛巾帮他擦着。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嗯,我刚刚听到消息也这样。”曹大章大度地说道:“我就是想不明白,师相怎么也攀附严党,把好好的孙女送给人家当小妾,让我们这些对他抱有希望的人,该如何自处,除了致仕,我别无选择!”
曹大章失望透顶,决然说道,要不是估计纲常伦理,他都能直接找徐阶质问。唐毅倒是从最初的震撼之中清醒过来,脑筋快速转动。
“一呈兄,我估计另有隐情,你把事情经过仔细说说。”
曹大章点头,滔滔不断说了起来……
原来领着唐毅见了徐阶之后,曹大章就盼着老师能出手,干掉赵文华,他甚至都做好了当马前卒,冲锋陷阵的准备。
就在他踌躇满志的时候,突然传出消息,徐阶将孙女许配给了严世藩次子:当!小!妾!
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曹大章好似冷水浇头,怀里抱冰,整个人都不好了。开什么玩笑,普通人家的闺女都不愿意做妾,堂堂大学士竟然把孙女推进了火坑,去给人家做妾,而且还是严家。
严世藩的名声不用说了,他的儿子比起严世藩犹有过之,骄奢银逸,抢男霸女,无恶不作,把孙女给他,既仿佛一朵水灵灵的鲜花插在了烂泥塘,也亏徐阶能舍得出来!
换成别人只当徐阶惧怕严家势力,故此才逢迎巴结。
可是曹大章知道,徐阶手里已经有了要命的罪证,只要查下去,把严世藩和赵文华贪墨的铁证找到,严家立时就会完蛋。
这种时候,还用脸皮去贴严家的屁股,曹大章都怀疑徐阶是天生下贱,还是被严家吓破了胆,竟然出此昏招,实在是让人不齿!
给他当徒弟,还不如死了算了。
人都说官场险恶,可是总不至于险恶到灭绝人性,颠倒黑白的地步吧!
“对骨肉至亲尚且如此,区区学生又有什么指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牺牲。行之,你说我还在朝廷干什么?”曹大章把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唐毅默不作声,他仔细听着曹大章的话,“一呈兄,徐阁老把孙女嫁过去,严家没有什么表示吗?”
“有,怎么能没有呢,我听说严嵩请旨,拨下了一百二十万两白银,交给徐阁老,让他和户部一起主持赈灾。我算是明白了,敢情是眼红人家严世藩贪污,他也想捞一笔肥的。真是可笑,我还寄希望徐华亭能扭转乾坤,拨乱反正,现在看起来,他们都是一丘之貉,一样的卑鄙!如此作为,和当初的张璁有什么区别?”
唐毅呵呵一笑,仿佛根本不在意,气得曹大章脸色通红,“行之,你还笑得出来?”
“一呈兄,你稍安勿躁。”唐毅笑道:“这些年被严党暗害的人还少吗?无数忠臣君子,他们用鲜血证明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
“君子斗不过小人,要想除掉奸党,就必须比他们更狠,更冷酷,更无情!从这个角度看,我给徐阁老九十九分,剩下的一分是怕他骄傲!”
曹大章是真真被气糊涂了,指着唐毅的手,不停颤抖,“你你你……”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唐毅抓住曹大章的手指,把他的手按下,低声说道:“一呈兄,你说徐阁老和严家是一丘之貉,这话没错,可是徐华亭可没有下作到给人家当奴才。”
“还说没有!”曹大章愤然说道:“那他把孙儿嫁出去是什么?”
“稍安勿躁。”唐毅道:“我刚刚仔细推想了一下,单纯从权谋来看,徐阁老简直高明透了。”
曹大章一扭头,十分不屑。
唐毅也不理曹大章,而是自顾自说道:“他把孙女嫁出去,等于是告诉严嵩你放心大胆杀一个尸山血海,也不用担心,我绝不搀和。”
曹大章皱着眉头,“我怎么不明白?”
“呵呵呵,徐阁老的杀招就在那一百二十万两上。”唐毅笑道:“一呈兄,国库有多少银子,你比我清楚,眼下主要有三处要花银子,一个是灾民救济,一个是重新玉熙宫和外城,还有一个就是两京一十三省的官员俸禄,我说的对不对?”
“对,你什么时候错过!”曹大章没好气道:“这三处银子都不少,救济灾民本来户部报的是一百五十万两,减了三十万两,凭着徐阁老的手段,应该不会出大问题,百姓能挺过去了。可是修玉熙宫和外城,怎么也要二百万两,官员更是被拖欠俸禄超过半年,没有一百万两打发不了的。不过如今的国库恐怕连二百万两都拿不出来。”
唐毅听完,循循善诱道:“一呈兄,灾民的支出最初是多少?”
“只有八十万两,一个孙女就值四十万,徐华亭做得好买卖!”
“岂止如此!”唐毅笑道:“一呈兄,徐阁老把银子拿走了,剩下的两项,玉熙宫是陛下住的地方,不能不修。唯一能大砍的只剩下官员俸禄。我再问你,俸禄要谁来发?”
轰!
曹大章突然好似被雷击中,整个人都呆住了,经过唐毅的抽丝剥茧,徐阁老的阴谋已经呼之欲出。
百官俸禄自然归吏部尚书李默负责,如果被大砍,李默和严嵩之间的裂隙只会越来越大,甚至变成鸿沟。这时候“偏巧”徐阶又向严党示弱,把孙女都嫁了,严党不再顾忌他,就会放手和李默一搏!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高,真是太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