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芳突然死去,罗万化嗅到了浓浓的阴谋味道,他不相信那个铁一样的将军,会突然死去,尤其是几日之前,马芳还送来信,要站在内阁这一边。
如今马芳死了,这一万五千人马,会站在哪一边,几乎决定着京城无数人的身家性命,罗万化哪能不着急。
可是有些事情,他着急也没用。
别看你贵为阁老,但是没领过兵,没打过仗,在丘八大爷的眼睛里,就是个废物,没人会在乎他。
马芳的副将高彦伯召集了所有的游击,指挥,千户,百户……大家都是大明的兵丁,效忠大明皇帝,理所当然。马老总镇在的时候,大家都听他的,现在马老总镇去了,就听皇帝的。
有几个将领当即反驳,哪知道高彦伯直接动手,把人给杀了,血溅五步,好不凄惨。
“大家伙别忘了,马老总出兵的时候,说了什么,他老人家是让我们匡扶君道,捍卫大明江山社稷,大家伙还有什么犹豫吗?”
高彦伯凶神恶煞,拿出马芳压人,所有人都唯唯诺诺,张口结舌。如果马芳活过来,一定会气得发疯。
他是那么说过没错,可是他的心是站在内阁一边。出兵的时候,总不能说咱们是去京城找皇帝的麻烦,要跟着内阁造反?
马芳说不出口,结果他突然暴毙,这一支凶悍的骑兵就轻轻松松,落到了高彦伯的手里。
……
“哈哈哈,哈哈哈!申时行聪明反被聪明误,想不到吧,百年晋党,岂是轻易能被打垮的!”
王家屏放声大笑,猖狂得意。
这一步棋真是他精心设计的,当然,追根溯源,真正布下这个局的还是杨博。作为天下三杰之一,已经死去了十几年,还能影响后世,杨博也该含笑九泉了。
自从唐毅插手九边,南兵北调之后,晋商在九边的势力越发衰弱,再到革除军户,改革将门,晋党在边疆的势力几乎一扫而光。
面对着糟糕的局面,杨博苦思冥想,和唐毅正面硬抗,是一点胜算没有。而且九边的人马从招募,到训练,再到管理,都是戚家军的那一套,晋商根本没法插手。
杨博苦思冥想,终于让他找出了一个漏洞,就是马芳的骑兵。
由于骑兵和步兵不同,不是光靠着训练就能解决的,需要从小就选拔骑射好手,训练周期长,花费大,南方的士兵也不适合。因此多数从北方选拔,甚至其中混入了不少蒙古各部的人马。
作为唐毅最信任的将领,马芳一直统帅着最强悍的骑兵力量。但是唐毅也忽略了,马芳曾经是杨博的部下,深受杨博的栽培和提拔。
马芳倒是不会为了旧情,背叛唐毅,但是杨博却可以想办法,向他的骑兵安插亲信。
唐毅出于信任,不会过分控制马芳,马芳又怀念旧情,任由部分亲近晋党的武人混入其中,当初他们进入骑兵的时候,都是千户、百户,甚至就是大头兵,堂堂一品总兵,会在乎这些人吗?
可架不住水滴石穿,杨博死后,杨俊民又接了过来,十几年间,晋党的人征杀疆场,曲意逢迎,渐渐往上爬,把马芳的部下大半拿到了手中。
当然了,这种程度的掌控也没有意义,毕竟有马芳在,他们就玩不出花样。
故此王家屏就精心设计了一个圈套,他先让万历去调动马芳的人马,这是故意卖一个破绽。申时行等人认定马芳是自己人,就会放任马芳进京,而且以为有了马芳的帮助,他们就能稳操胜券,进而疏忽大意。
等到接近京城的时候,突然对马芳下手,将骑兵夺到手中。
天地变色,乾坤颠倒,就在一夕之间!
不愧是能继承晋党的人物,在全面落后的局面之下,竟然愣是翻了盘。
“爱卿,做得好,做得太好了!”
万历再宫中急招王家屏,忍不住给他伸出了两个大拇指,眼下京城内外,最强大的两支人马,一支京营,一支马家军,都在万历的手里,内阁就成了待宰的羔羊,不堪一击。万历摩拳擦掌,已经迫不及待。
王家屏同样热血沸腾,受了这么长时间的气,也该报复回去了。此刻的他已经不顾一切后果,只要能打败唐党,哪怕天塌地陷,也在所不惜。
“臣启陛下,现在马家军人心惶惶,还不宜妄动,只是凭着京城人马就好,足以收拾申时行一伙。”
“那好,爱卿只管去安排,事成之后,内阁首辅的位置,非爱卿莫属!”
“遵旨!”
王家屏立刻下令,由杨俊民带领一伙人,急速前往议政会议,把唐汝楫和朱衡等人抓起来。
再让孙丕扬率领大军,控制各部。
他自己亲自领着人,奔向了内阁。
三路大军齐出,局势急转直下。
……
“不好,大事不好了!”
有人急匆匆跑到了首辅的值房,慌里慌张道:“元辅,刚刚传来了消息,马总镇死了,罗阁老被城外的叛军扣押了!”
申时行眼前一黑,几乎摔倒。
完了!
全都完了!
他苦心布置,竟然毁于一旦,没有了兵权支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申时行心知肚明。却也是倍感无力,回天乏术。
“师相,弟子对不起你!”
申时行眼中含泪,他到底不是唐毅,哪怕学得再像,唐毅的经历和威望都是没法复制的,只要唐毅在,他根本不需要调动边军人马,就能轻松压制万历。可是到了申时行手上,他没真正领过兵,也没打过仗。
那些丘八大爷怎么会真心臣服,再说了,皇帝还是高高在上,他们何必给自己的家人后代作祸!
正因为如此,申时行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马芳身上,可是他在军中的力量又不足,甚至没有察觉马芳部下的异常,盲目信任,结果就落到了如今的地步。
“首辅,快走吧!或许他们的人马已经杀来了!”
手下人焦急提醒,申时行痛不欲生,可是作为唐毅钦定的继承人,又岂会那么弱!他迅速冷静下来,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皇帝的威望太高了,影响几乎无处不在,哪怕经过十年的变法,也难以根除。
败了,他已经败给了万历。
不过出了京城,尤其是东南,还有广袤的海外,那里都是唐党的天下,老师还在,就不会失败。
申时行很快理清了思路,“传我的命令,要求各部尚书侍郎,在京官吏,都不要轻举妄动,一切服从,切莫轻易挑衅。”
“首辅,你这是投降啊!”
沈一贯跌跌撞撞,从外面进来,大怒道:“我不服,咱们还可以放手一搏,还有顺天府的人马,还有通州,怀柔,密云,保定等地的驻军,我们都调动起来,和万历拼了!”
“住嘴!”
申时行一拍桌子,怒吼道:“沈一贯,你想让京城血流成河吗?两百多万的百姓,无数商民学子,这都是大明的精华所在,一场乱战下来,荡然无存,我们就是天下的罪人!你担得起罪责吗?”
“我?”
沈一贯一下子被问住了,这位气性也大,浑身颤抖,一拳砸在了檀木桌面上,留下了暗红的血迹。
申时行痛苦地闭上眼睛,努力仰起头,不让泪水流下。
“沈兄,我们没有能力阻止万历倒行逆施,可是别忘了,师相还在,他老人家绝对能力挽狂澜。我们败了,只是证明用合法的手段,按规矩,讲道理,斗不过皇帝。但是我们还没输!”
“没有吗?”沈一贯痴痴问道。
“没有!”申时行坚定回答:“历来变法,都不是轻松的事情,更何况我们做的是千古未有之举,死亡牺牲,在所难免。若是用我们的死,警醒世人,鼓舞更多的志士,奋起反击,就还有一线生机!”
“说得好!”
新进递补的大学士赵志皋和沈鲤也走了进来,冲着申时行一拱手,“就让我们做牺牲之人吧!”
……
万历十一年,四月丁巳,朱翊钧亲自发动兵变,被免大学士王家屏充当打手,一夕之间,抓捕以申时行、王锡爵、罗万化、沈一贯等人为首的七位大学士,并且将在京所有国民议政会议成员,包括三十位资政,二百多位代表,都给抓了起来。
按照万历的想法,是希望把这些人全都给宰了,诛灭九族才好。
王家屏还有些理智,要是这么干了,立刻天下就大乱了,连一点收拾的可能都没有。他苦谏万历,将诸位阁老,还有其他被抓的人员,分别囚禁在西苑和南苑。派遣英国公张元功的弟弟张元德带兵把守,决不许一个人跑出去。
万历随后颁布圣旨,任命王家屏作为首辅大学士,孙丕扬加少保衔,执掌吏部,杨俊民转任兵部尚书,其余陈于陛和张位二位,分别加武英殿大学士和文渊阁大学士,预机务。
王家屏上任伊始,就重新高举徐阶当年的“三还”政纲,将内阁恢复为天子的秘书机构,同时奏请恢复六部九卿旧制,将唐毅增设的部门全部裁撤合并。
万历欣然批准,而且在批准之前,还颁布了一道旨意,宫中重新招募太监,并且恢复东厂和锦衣卫。
十年新政,一朝尽毁。
整个大明,从上到下,都处在了极度的震撼之中。
天下骤变,谁人能力挽狂澜?
唐大人,您在哪里?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