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一品的老父亲住在城东装饰城对面的别墅区,这里是普安市较早建筑的独栋别墅,前些年市政府招商引资优惠政策,只要开发商来本市投资土地完全可以免费供应,因此这栋别墅区的开发商在建设工程的时候,每一栋别墅前后左右都留下了相当面积的绿化空地,使整个别墅看上去相当阔气。
刁一品走进自家别墅的白色栅栏门,沿着一条足够走一辆四轮汽车的水泥路往前,经过一个人工砌成的假山鱼池,又经过一片栽植在道路两侧的竹林,这才抬脚上台阶走进别墅一楼大厅。
别墅内部空间是挑高设计,二楼的人只要站在走廊上就可以俯瞰整个一楼大厅全景,刁一品的父亲身穿家居服坐在大厅沙发上,瞧见儿子一脸疲惫神情拖拉着步子进门,老父亲忍不住迎上前问道:
“最近,没怎么休息好?”
“嗯。”刁一品有气无力哼唧了一声算是回答。
“究竟怎么回事,你就不想跟我说说?”
父亲也是老机关,老干部的沉着,冷静在他身上表现的很到位,即便是内心早已心急如焚,口中说话的语调却还是不急不缓保持分寸。
在父亲关切中带着担心的眼神注视下,刁一品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说:
“我也不想这样,可是现在这时候,说什么都有些晚了,说不说的又有什么差别呢?”
“儿子,三个臭皮匠强过一个诸葛亮,你说出来听听,说不准咱们会一块想出什么解决问题的办法呢?”刁一品父亲苦口婆心劝道。
刁一品心里却明白,父亲的话只不过是美好的愿望罢了,眼下这时候,自己还有机会坐在这里跟父亲好好的唠唠一些事情,真要等陈大龙把头上那根对准自己的大棒砸下来的时候,自己再想要找机会跟父亲好好的说说话就难了。
很多事,刁一品并不想隐瞒父亲,他端正了一下坐姿让自己尽量能坐的舒服些,然后尽量挑选合适的字眼把事情原原本本向父亲简单介绍了一遍。
当刁一品讲到陈大龙上次在办公室给他看到的那份资料时的情形,他苦笑着冲父亲说:
“就算明知道眼前是个陷阱,我还是得继续往前走,还能有什么法子呢?陈大龙现在是在跟我玩心理战术,他想要先从精神上让我崩溃,这样才能让他有那种报复的快啊感。”
刁一品的老父亲听了儿子的话,两眼发直呆住了!
这位老一辈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曾经在毛啊主啊席思想熏陶下经历了文啊化啊大啊革啊命风波和改革开放思想转变的老人,从本质上来说思想局限性还是有的。
他做梦也没想到,现在官场年轻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居然复杂残酷到这种地步?照儿子的说话,这个陈大龙副市长为了能报复他,岂不是用尽了心机?
“不行,我得亲自找他谈谈去。”刁一品父亲冲动从沙发上站起身,“年轻干部之间偶尔工作上有些小摩擦,大家多做自我批评,民啊主生活会上相互指正一下也就行了,怎么能尽顾着玩一些勾心斗角的权谋之术呢?这样是要耽误革命进程,耽误建设现代化速度的!我必须亲自找他谈谈!”
瞧着老父亲有些冲动的站起身来要走,刁一品赶紧拦下说:
“老爸,您这是要找谁谈?”
“当然是要去找那个叫陈大龙的副市长!”刁一品父亲义愤填膺。
“你去找陈大龙谈话无异于与虎谋皮!他那样狠毒的心肠,怎么会听您的话?再说了,他身为常委副市长,您即便是去了也很难见到他。”
刁一品的父亲听了儿子一席话,原本抬起的一只脚又放下,被儿子摁住重新坐回沙发上:“那你说怎么办?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受这样的苦?”
老父亲说着话,两只眼眶已经有些湿啊润起来。
刁一品瞧着父亲的模样,心里也很难过,他靠近父亲坐,低声对他说:
“我早已做了一些安排,家里有些值钱的东西都已经安置妥当了,有了那些钱,二老以后的养老应该不成问题;我的事情可能要进去一段日子,好在我也查看了相关法律,我的问题如果刘书记帮助也就十年八年的功夫也就出来了,到时候倒也赶得及给二老伺候养老送终。”
“儿子!”老父亲听了这话,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刁一品嚎啕大哭起来。
“儿子,你就让我去求求那个陈副市长吧,我就不信他是个铁石心肠,我一个老人家去求他放你一马,他总是要心软一下的,你就让我去吧!”老父亲哀求。
刁一品见老人涕泪涟涟,心里早已憋不住的一股酸楚弥漫开来,眼眶一热也掉下泪来,冲着父亲劝道:
“老爸,您别这样!是儿子不孝,这么大了还要您操心,这样吧,我自己的事情,还是我自己出面最为妥当,我稍后就去跟他好好谈谈,就是我给他下跪!我给他磕头!我也一定想办法让他心软放我一马,行不行?”
老父亲自顾流泪轻轻摇头,此时却早已伤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刁一品倒也没有欺骗自己的老父亲,他从父亲家里出来后第二天,的确也去了一趟陈大龙的办公室。只不过他进门后并没有下跪,更没有哀求,因为他心里清楚,事到如今,再当着对手的面使出这些苦肉计来,也只能是自取其辱。
对于刁一品的到来,陈大龙的脸上倒也没有露出过多奇怪的神情,好像算准了他刁一品必定会过来这一趟。
陈大龙的办公室里一如既往人气够高,一大早就有分管部委办局一把手领导蜂涌而来,当刁一品站到他的办公室门口,里面三五人正在汇报工作,办公室里气氛显然很和好不时传出陈大龙爽朗笑声。
刁一品一言不发站在门口往里张望,里面正在汇报工作的下属见领导光临,立即有眼力劲活络的从椅子上起身,站在办公室里冲着刁一品点头哈腰问好。
瞧着刁部长亲自过来找陈副市长,一帮人识趣退出来,刁一品则在清场后迈开步子稳稳进了陈大龙的副市长办公室坐下。
刁一品进门的时候顺手关门,刚刚还热热闹闹的副市长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陈大龙坐在自己的老板椅上一动不动,瞧着刁一品落座后,意味深长招呼道:
“刁部长终于还是来了。”
“我知道陈副市长不想看见我,可我不得不来这一趟。”刁一品不卑不亢。
陈大龙一反常态,改用一种相当温和的口气对刁一品说:
“刁部长说话可就真是误会我了,我跟刁部长同事一场也算是有几分交情,一想到以后想要在这市政府的办公大楼里时时见到刁部长只怕是件不容易的事情,所以,刁部长能主动过来跟我聊聊天,道道别,我这心里还是很感动的!”
陈大龙摆出一副赢家高高在上的姿态对刁一品进行冷嘲热讽,这让刁一品有种孰可忍孰不可忍的感觉。
“陈大龙,你卑鄙!”
刁一品控制不住内心愤怒骂道。
陈大龙脸上依然带着笑,像是看一出特别有意思好戏的眼神看向刁一品,无所谓道:
“彼此,彼此,跟刁部长比较起来,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你背地里多次要对付我,我不过是出手一次,你就害怕了?”
刁一品终于忍不住从沙发上站起身,身体有些僵直的站在陈大龙的办公室中央位置上,两眼直视他质问口气说:
“陈大龙,你要是个男人,就让纪委的人把我给抓了,何必要拖拖拉拉的浪费时间?”
陈大龙又笑,那一脸坏笑若是摆在别处,必定让人感觉一种牲畜无害的无邪,可是在刁一品眼里,那简直就是天底下最最阴险的笑容。
陈大龙玩笑似的口吻冲着刁一品道:
“妙啊!我还真是没见过,还有领导干部主动想要到纪委去的?我差点忘了,其实一个干部进纪委的方式有很多,你要是想要投案自首的话,倒也没人拦着你啊?你完全可以自己选择进了纪委的方式,这是你现在最大的自由。”
陈大龙说到这里,忍不住得意“呵呵”笑了两声。
刁一品恨毒了眼前心如豺狼的家伙,却有根本没办法应付一二,他只能咬牙切齿当着陈大龙的面发狠道:
“陈大龙,我知道你恨我入骨,可是我发誓,只要我刁一品有一天从里面出来,必定对你报复,我就不信了,你这领导干部的位置还能坐一辈子?再说,你做了这多年的领导干部,就是干净的?”
刁一品的话倒是的确敲动了一下陈大龙内心的某根弦,他不得不承认,这孙子说的话还真有几分道理,他脑子里迅疾想起一句话,“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尽管陈大龙心里对刁一品的发狠有些感触,嘴上却依旧强势。
“等你刁一品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早已成了丧家之犬,你凭什么跟我斗?人走茶凉的道理我想你不是不知道?再说,你不是找了很长时间我的把柄吗?你找到了吗?你现在身为常委宣传部长都找不到把柄对付我?等你成了一个劳改犯从牢里出来,你就能比现在还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