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春花叹气,“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婶子是老了,不中用,才没有那个福气。”
“娘,你说什么呢?她不肯嫁给我哥是她没有福气,你瞎说什么?我未来的嫂子肯定是个心地善良长得好看又样样能干的姑娘,才不会什么都看不见去哪儿都得带着狗出门,溜达一圈路上都是狗屎,一不小心就会害……”
“咳咳……”
宋招娣突然爆发出一连串的咳嗽,直咳得像是肺部都要吐出来一般,满脸通红,颜大丫赶忙给她重新斟茶。
“你少说两句。”
周于萍想要继续说下去,却被于春花给厉声制止了,客厅里的气氛一时之间落针可闻。
颜舜华双眼微眯,神情似笑非笑,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左手撑着下巴,右手的青葱中指曲起,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
笃、笃、笃……
就像啄木鸟叼啄坏掉的树木一般,周于萍顿时惶恐起来,此前还淡定无比的小姑娘,发现自己的心脏很快就揪作一团,和着那单调却沉重无比的旋律,一抽一抽的疼。
那要坏掉了的糟糕感觉起初并不明显,却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刺痛着周于萍的神经。
曾几何时,那个想要侮辱她的人贩子,也是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她的大腿,与此同时,左手却肆无忌惮地潜入了她的襦裙……
周于萍两眼发黑,“咚”的一声。蓦然倒地。
她这一晕让所有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怔忡之间,直到于春花尖叫一声,大家才如梦初醒。掐人中的掐人中,找大夫的找大夫。
颜舜华并没有围上前去,坐直了身体,侧耳倾听。
柏润东在前一段时间就离开了颜家村,说是有要事回家,故而今日请来的是一位刚好路过此地的铃医。
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学艺不精或者想要骗钱,说了一大堆佶屈聱牙的话语。将于春花说得云里雾里只顾着心慌哭泣后,便慢腾腾地开了一张药方单子,让她在他的药担子上现买现熬。
“每日煎熬三包。服用三日,保管药到病除。”
待得同意,这位姓马的铃医便立时麻利地拣出所列的药材来,又殷勤地借了颜家的厨房。亲自给周于萍煎药。并且服侍她喝了下去。
事成之后,这人朝于春花伸出右手,摊开手掌,笑得见牙不见眼,“承蒙惠顾,五十两白银。”
颜舜华在一开始就觉得这人有些过于热情,恐怕会有些猫腻,如今果不其然。
于春花起初虽然被吓到。闻言却立刻回过神来,当即就指着对方的鼻子大骂了起来。
“五十两?你怎么不去抢?府城回春堂的坐堂大夫都没有你收的贵。猪油蒙了心。居然敢跑来颜家村坑蒙拐骗,别以为我没有见过世面,颜家人就会任由你在他们的地盘上屙屎拉尿。”
“哎哟喂,大姐,我可是诚心诚意地给你的女儿治病,上门医治肯定比坐堂的诊金贵,毕竟颜家村鸟不拉屎的,我来上一趟也不容易,路费总得赚回来不是?十两银子马马虎虎。”
那人笑容碜人,语气十分之夸张。
“煎药喂药我都亲力亲为,这可是细心与爱心的全程投入,我流的汗可不比你掉的眼泪少,这两项总共也十两银子。加上三日的药三十两白银,不正好五十两?我可没有算多你一分钱,童叟无欺不二价,妙手回春凭良心。
颜氏家族要为这样的小事替你一个外人出头,只怕会堕了名声。我也只能自认倒霉,将来与亲朋好友说起来,最多也就叹一声没有那个福气与颜家做朋友,劝同行也少点来这里碍眼,免得碰上不讲理的人晦气。”
“全天下的大夫要都像你一样,恐怕都没人敢生病了。”宋招娣见颜家母女三人都不说话,便不顾宋张氏的意思,开口反讽。
“那敢情好。医者父母心,作为大夫,我可是真心希望国泰民安,人人身强体健。”
“这位大夫还真的是医者仁心,宁愿自己没有用武之地不能够收取诊金没饭吃饿死,也要祈祷所有人无病无痛,如此大爱真的是值得我们这些乡野之民顶礼膜拜。”
不知道什么时候,颜二丫也出现在客厅中,冷着一张脸俏脸,视线在周家母女身上打了一个转,便漠然地看向了那个老实巴交模样的铃医。
“给你一个建议,小姑娘,一个未嫁的闺女,还是积点口德的好。要不然嫁不出去还好说,真的嫁出去了,牙尖嘴利的这般刻薄,说不定会祸害夫家。”
“你说什么呢?你你……”颜柳氏气急,手部痉挛,连一句完整的话语都说不出来。
颜二丫正想要说话,却听见颜舜华慢悠悠地报了一长串的药名出来,其余人莫名其妙,铃医却双眼阴鸷,有那么一瞬间,视线犹如利刃一般,投射到了她的身上。
“马大夫,我没有记错吧?”
她却像是压根都没有感觉到一样,态度诚恳得很,在说完之后甚至还向他微微鞠了一躬。
“陈昀坤大人曾经请我的一个族伯留心民间医术一流医德高超的能人异士,传达请教结交之意。不知道我们颜家有没有那个荣幸,能够代为转告您的大名?说不定您的仁心能够上达天听,此后举世皆知流芳百世。”
客厅里再一次落针可闻。
颜柳氏等人虽然只是普通老百姓,却也对“陈昀坤”这个大名如雷贯耳。
曾经的御医之首,为了红颜冲关一怒,在未婚妻因故去世后舍去荣华富贵四海为家,常年混迹荒郊野外市井民间,醉心于跋涉山川河流研究奇难杂症,名为神医,实为视医术为毕生挚爱的医疯子。
一旦被那人盯上,发现他马柱墩只是虚有其表徒有其名,生气起来,不死都要脱层皮。
他可不敢去赌这小姑娘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倘若颜家真的认识陈昀坤,日后恐怕连阎王爷都不敢收留他,下场只有一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就算是假话,只要颜家有心放出风声,就会有想要对他除之而后快的同行推波助澜,时日一长,陈昀坤还是会闻讯而来。差别的也就是早死还是晚死而已。
马铃医想到这里,脸色难看地笑了,语焉不详地表示多谢厚爱,只是他天生不喜在人前表现,扬名的机会留给其他想要光宗耀祖的同行就好。
“您还真的是名副其实的杏林高手,良心大大的有。将来有缘,我一定要告诉陈老大人。世间医术高超的人虽不多却也不少,难得的就是一片真心。我们大兴朝的老百姓有福了。”
颜舜华笑眯眯的,再次鞠躬弯腰。
这一次,他慌忙避让,嘴上连说不敢不敢,在她执意施礼的时候,不得不咬牙切齿地也跟着弯下腰去,只差没给这位姑奶奶给跪下磕头。
早知道颜家四房是个硬茬,他就该引了周家的人回去再问诊。此番失策,要报复周大亮,又得重新找机会,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
马铃医一念至此,悔得肠子都青了,离开的时候背部都仿佛佝偻了许多,灰溜溜的犹如丧家之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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