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舜华摸索着进了房,又回头对不放心她的颜大丫道了一声晚安,待得确定两只小狗都进来了,这才关上房门,慢慢地走到床边坐下。
她并没有像往前一样点灯,也完全没有要在临睡前再抄写几页佛经的意思。
至于那几本令她爱不释手总要看上几页的游记,就这么静悄悄地躺在小梳妆台上,与久未沾染墨汁的毛笔一样,显得干涸而又寂寥。
她就这么安静地呆在黑暗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数着自己的心跳声。
直到小院中再也没有了木门的吱呀,两只小狗的呼吸声有规律地响起,夜虫唧唧唧唧的鸣叫此起彼伏地热闹起来,一动未动的她才轻手轻脚地下了地,尔后摸索着出了门。
她走得很慢,一边走还一边默默地数着步数,到达她大姐、二姐的房间门外还分别停留了一小会,确认里头没有动静,这才慢慢地走开。
到达主卧窗外的时候,她也没想着要停留多久,只是驻足了不到一息时间,她就听到了里头传来了压抑的哭泣声,脚步便沉了下去,再也挪不动了。
尽管如此,里头的那对夫妇也没有发现她的到来。毕竟她今年才八岁,身量还没有家中的窗台高。
“别哭,再哭下去就算我不担心,肚子里的孩子都要笑话你了。”
颜盛国的声音并不温柔,如果仔细一点去听的话,还能听出一种沉郁的心情来。
“这都月余了,小丫都恢复往日的作息,该吃的吃,该喝的喝。你这当娘的。倒是为孩子树立起一个好榜样来呀?”
像是意识到了自己语气的不好,颜盛国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模模糊糊地又说了几句话,颜柳氏才止住了哭泣,起身去吹灭了灯。
随着黑暗到来的,还有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以及夫妻俩人的安慰呢喃。
颜舜华缓缓地转身往厨房走去。精准地找到了那一扇木门。推开,又在里头将木栓给拴上。
饭桌,碗柜。水缸,土灶,柴火,米缸。长凳,矮椅。小隔间里头的浴室布帘子,大木桶,水瓢。
她一点一点地摸索着,却怎么也找不到颜昭明特意为她买的香胰子。
平日放衣物的高篓子上没有。放水瓢的矮凳子底下也没有,甚至地板上的各个角落摸遍了,也依然不见踪影。
她皱了皱眉。却破天荒地想不起来沐浴的时候有没有将它放回原来的地方。因为是特意买来给她的缘故,家中其他人从来不会偷偷使用。她也就一直固定将它放在矮凳底下。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在这并不十分宽敞的地方,她还是毫无头绪。团团转了许久,她终于决定放弃搜寻,站直了身体,右手往前伸,慢慢地从小隔间里走了出来。
再一次将所有东西的摆放位置熟悉了一遍,颜舜华便离开了厨房,缓缓地走回到桂花树下,尔后摸着树干抬头仰望。
空气中并没有香甜浓郁的花香,倒是夜风中带来了些许潮湿的腥气,像是泥土的味道,又像是玉带河中的水。
她吸了吸鼻子,在树下坐了下来,没一会便觉得冷,不由自主地打了几个喷嚏,极为忍耐的小小几声,像是不忍打破夜色的平静。
有人在一旁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谁?”
她立刻警觉地动了动耳朵,“出来,要不然我就喊人了。”
尽管夜色已浓,少年还是看见了她的那一双眼睛,依旧清澈如水,却再也没有闪现或俏皮或机智或生气或促狭的光芒。
“是我。”
他没有丝毫犹豫,就从藏身的黑暗中走了出来,一步一步地到了她的身旁,将自己的斗篷解了,直接披到她的身上。
“天寒地冻的,着凉了怎么办?还不回去躺着?”
颜舜华有些愣怔,神情不悲不喜,说是呆若木鸡也不为过。
“你怎么来了?”
她的声音依然软糯,但熟悉她的少年却从中听出了些许沙哑。
眼见她侧耳倾听,并没有去理会身上多出来的斗篷,他忍了忍,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微微靠近,伸出手去将带子给系上。
“来看看你。”
正月初九那一日,短暂昏迷过去的颜舜华醒来,却发现自己双目失明,不能视物。
柏润东诊断过后,也不太明了内中究竟,只道慢慢养着,他给开些祛瘀散血的药物给她,看看能不能恢复原状。
只是将药坚持喝下来,她那断掉的左手已经接回去愈合生长,双眼的问题却毫无进展。
起初她还能安慰惊慌失措的颜柳氏,偶尔与两个姐姐说笑几句,但是半个月后,依然感觉不到丝毫光亮的她终于在入睡的时候崩溃了。
就算真的是颅内出血,如今过了最有效的治疗时间,恐怕那被淤血压迫的视觉神经也不能再恢复过来了。
哪怕她的左手能够完好如初,她的视力也回不来了。
在这个时空,别说成亲嫁人养育孩子,她连完完整整地照顾自己都做不到,又谈何去守护家人建立新的家庭?
在领悟到这一点的瞬间,她的眼泪终于在黑暗中决堤而下。也是在感受到她的悲痛无助的那一刻,少年冲动地决定了第二日的行程,从大雪纷飞的北边,万里迢迢地南下。
在这一次的旅途中,他们两人之间的联系再一次时断时续起来,直到八日前,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再也联系不上了。
好比如今夜,哪怕在她刚从西厢房摸索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到达,颜舜华也没能感知到他的存在。而在她进入厨房的那一段时间,少年也无法通过五感共通分享她的体验。
“看我做什么?我又看不见你,白来一趟。”
她刚说完,就扬了扬嘴角,扯出了一抹笑来,“我的意思是说,你如今来看我,我却因为这个意外看不见你,这亏吃大了。”
少年看着她,身高还不到他的肩膀,因为全身都罩在他的斗篷里的缘故,显得特别的娇小。
真像他小时候曾经养过的一只小猫咪。
生病之后食欲不振,不断地掉毛,偏偏在他去逗弄的时候,它还非得炸毛给他看,像是不这样奋起挣扎故作镇定,他就会继续折磨它一样。
“我替你杀了那人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