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没费吹灰之力便从柳云燕那里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也搞明白了当年“飞燕堂”幽州分堂全军覆灭并非柳云燕与敌勾结、联手而为,而是柳云燕在选择合作伙伴时看走了眼,于无意中被对方利用所致,可张燕却没有一点想要就此放过这名自己当年手下的意思。一来,“飞燕堂”幽州分堂全军覆没柳云燕这个分堂堂主总归是难辞其咎,无论她是否与敌方勾结都是死罪。二来,有了柳云燕和她的儿子在自己手里,便有了可以用来威胁那位范吾成范十四爷的把柄。若是使用得当,自己很可能就此获得一根深深钉入“清园”兄弟内部的钉子。到时候,只要北平军或者“清园”兄弟有什么风吹草动,自己这边都能及时得到消息。如此一来,义父便可以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实现其宏图大业上,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总是担心实力强悍的北平军不知什么时候会在自己背后捅上一刀。因此,对于成功捉拿柳云燕后的一系列安排,张燕并没有做任何的改动。她按照之前定好的计划,安排一部分手下负责看守柳云燕及其侍婢、仆役,另一部分手下则趁夜暗翻墙返回之前利用的那座空宅,以便在天亮之后开展下一步行动。
张燕等人在子时末开始行动,待到尘埃落定、顺利抓捕柳云燕一家并拿到对方的口供已是丑时正。虽说现在已是后半夜,且不少探子此前已经在柳云燕住处附近监视了一整天的时间,可包括忍饥挨冻装乞丐的施然等人在内,没有一个探子觉得累、觉得困。众人此时个个毫无倦意,只盼着天快一些亮,他们好按照既定计划将柳云燕一家运出城去、关押到那座荒废道观之中,从而为这次精心准备、组织的抓捕行动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与“飞燕堂”一众探子兴高采烈、精神抖擞不同,柳云燕此时虽也全无困意,却并非由于兴奋而是由于恐惧、发自内心的深深恐惧。因为,她从张燕方才的言语中已经大致猜到对方不杀自己的目的——以自己和儿子为质,要挟自己的夫君为他们所用。尽管暂时还搞不清楚张燕等人想要自己的夫君为其做什么,但就从“飞燕堂”的性质来说,左右离不开消息、情报一类的事情。如果再联系到自己夫君现在的身份,柳云燕不难得出“飞燕堂”要自己夫君提供的很可能是北平军节度府、“清园”兄弟的各种消息。
随着北平军节度府、“清园”兄弟等等称呼一一闪过,另一个令柳云燕不寒而栗的名字也赫然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暗羽堂”。这个当年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便以摧枯拉朽之势捣毁了自己苦心经营近三年的“飞燕堂”幽州分堂的可怕秘谍组织,早已在柳云燕的心头留下深深烙印。其行事的隐秘、布置的周详、行动的迅速、效率的高超,无一不令柳云燕记忆犹新、历历在目。而且,前几日夫君来时,曾经向自己提起过,就在最近这段时间里,“暗羽堂”先后抓获了三十多名“飞燕堂”的探子,如今正布下天罗地网,准备捉拿“飞燕堂”总堂主张燕及其余党——尽管张燕等人非常轻松的便将自己抓住,可柳云燕却并不认为这是“飞燕堂”在与“暗羽堂”的争斗中技高一酬,而只是把其归结于张燕等人此前一定是“小心潜伏、未敢轻举妄动”这一猜测。
如今,张燕等人终于因为发现了自己这个所谓的叛徒而耐不住性子,开始出手抓人,甚至要用自己来威胁自己的夫君为其为用,只怕他们的好日了也就要走到头儿了。在柳云燕看来,如果只是自己一家被掳,那么潞县这座小县城中的一户普通人家不知去向还不至引起别人、特别是“暗羽堂”的注意,张燕等人或可全身而退。可如果对方拿自己和儿子去要挟自己的夫君,那么无论夫君是否屈从于他们的要挟,都可能会引起”暗羽堂”的关注,进而查出事情的来龙去脉。若果真如此,那么无论自己的夫君是否与“飞燕堂”合作,其都会因为与自己的关系而受到自家兄弟的责难甚至惩处。到那时,就算自己侥幸不死,又有何面目去见自己的夫君。
一念及此,柳云燕想到了死,想要以自杀来维护夫君的名声、地位、兄弟之情。可当她转头望向床的方向,看到自己受迷香药性影响、依然在沉睡的幼子那张稚嫩的小脸蛋时,才刚刚兴起的死志、鼓起的勇气顿时弱了不少,并最终烟消云散。
柳云燕很清楚,如果自己死了,张燕必定不会就此罢手,而是会拿自己的儿子继续要挟夫君就范,其结果与自己活着只怕没什么不同。要想一劳永逸的永绝后患,自己就必须带着儿子一起死。可孩子是无辜的,怎能让他为了自己父母的过失而在襁褓之中便死于非命。正所谓“虎毒不食子”,她柳云燕就是再冷血无情、心狠手辣,也没有那个勇气对自己的儿子痛下杀手。于是,在左思右想、百般权衡之后,柳云燕还是放弃了以死相抗的念头,万念俱灰的听由张燕的摆布,等待着那未知的命运一步步向自己逼近。
柳云燕在那里为是生还是死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张燕这边却是心情轻松的与自己手下一起等待着天光放亮、等待着自己此次北上行动彻底出现转机的那一刻。
冬天的黎明总是来得那么晚,直到卯时初天色才渐渐亮了起来。随着旭日东升,带领数名探子在柳云燕住处旁边那座空宅等了两个多时辰、几乎是彻夜未眠的施然一翻身便从空宅里一张破旧的桌案上跳到了地上,趁着左邻右舍还未起床的空档,带着那几名探子悄悄的出了空宅,并立即分散,向着各个不同的方向行去,开始按照预定计划行事。
随着日头越升越高,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约莫到了辰时初的时候,一辆宽阔高大、显然是从“大通商行”下属车马行租借来的四轮马车在车夫的驱使下,缓缓行驶在与槐树街相交叉的那条街道上,并最终停在了正对槐树街的那座茶肆跟前。
赶车的车夫停好车,便大摇大摆的走近茶肆吃早饭、喝早茶,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所驾驶的四轮马车停靠的位置正是槐树街的街口,宽大的车厢将整个街口堵了个严严实实。现在,除非有人刻意绕过马车往街巷里观望,否则的话,没有人能够看到槐树街上发生的任何事。
就在赶车的车夫悠然自得的在茶肆里吃早饭时,茶肆往北不远处,两名年轻后生不知因为什么事情突然起了冲突。两人刚开始时只是小声争执、可很快便因为意见不合而变成了大声争吵,并最终将唇枪舌剑发展成了拳脚相加、大打出手。
在这个时代,街头斗殴、特别是赤手空拳的肉搏,向来都是人们围观的最佳选择。于是,随着两名年轻后生之间的打斗愈演愈烈,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以至于将周围几条街上的闲人都吸引了过来。
就在众人兴高采烈围观街头斗殴“好戏”的时候,两辆非常普通的马车从槐树街另一边的入口悄然驶了进来,停在了柳云燕家的大门口。车子刚刚停稳,柳宅的大门便应声而开,“飞燕堂”的探子们在张燕的指挥之下,迅速的将被喂食了迷药、昏睡不醒的柳云燕母子及丫环仆役等一共七个抬上了两辆马车。待最后一名“飞燕堂”探子上车之后,随着车把式一声低低的吆喝,两辆马车齐齐调头,像来时一样悄然而去。
就在两辆运送柳云燕家人的马车驶离槐树街后不久,那名驾驶四轮马车的车夫也一边抹着嘴,一边从茶肆中走回车上。随着一声清脆的鞭声响起,宽大的四轮马车重新上路,辘辘向南而去。与此同时,在茶肆的另一个方向,两名斗殴的年轻后生也在不知是谁发出的、“警察来了”的大喊声中住了手,各自捂着青肿的脸颊一头扎入因为害怕被巡街的警察当成妨碍通行、聚众闹事的不法之徒给抓到县衙门里去进行遵纪守法教育而四散的人群,一转眼的工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押解柳云燕家人的马车在潞县城内转了一会儿,在确认无人跟踪后,这才调转方向,借着城门口处那些城管队衙役们严进宽出的检查制度、真实有效的身份证明,顺利出了潞县东门,兜了一个大大的圈子,最终在刘主事等人的接应之下,驶进了位于潞县城南的那座荒废的道观之中。
将柳云燕一家关押到荒废道观之中并不意味着行动就此结束,恰恰相反,成功捉拿柳云燕一家只是张燕此次行动计划的第一步,后面的行动远比捉拿柳云燕一家要重要得多、同时也困难得多。因为从现在开始,张燕及其手下所要面对的不再是昔日的部下或者同僚,而是在北平军拥有不小的权势、有能力将张燕及此次北上行动所剩不多的“飞燕堂”探子置于死地、身为“清园”兄弟中一员的范吾成。
在派何人前往北平城与范吾成进行第一次接触,将自己手中所掌握的人质和把柄告之对方,并带回对方的回复这个问题上,张燕一时有些难以决断。说起来,在张燕身边的这些手下中,能够担此重任,且被张燕倚为心腹、完全信任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飞燕堂”老人儿,有着丰富经验、做事老成持重,曾经多次执行“飞燕堂”总堂交待的重要任务的刘景明刘主事。另一个则是后起之秀,为人精明强干、做事果敢坚定,在此次捉拿柳云燕及其家人的行动中表现出色的施然。
按理说,登门送信这种需要与对手斗智斗勇,进行心理较量的任务应该交由刘景明刘主事这样经验丰富、做事稳妥的老密探去办最合适。可一方面考虑到看押柳云燕一家关系重大、不容有失,加之柳云燕又曾经是一名能力出众、担任分堂堂主、精通各种密谍手段的行家,在自己不在的情况下,除了刘主事外,其他探子——包括施然在内——未必能压制得住她——柳云燕现在老实不代表永远都会老老实实的听自己这边的摆布。另一方面,也是出于缩小施然与刘景明二人之间地位的差距、更好的在自己这些手下之间搞好平衡的考虑。最终,张燕还是决定由刘景明刘主事负责看押柳云燕一家,而派施然携带她认为可以令范吾成相信妻儿已然被自己控制的一应书信及信物去见范吾成——送给范吾成的信件是在张燕的授意之下,由柳云燕亲笔书写的。再加上两件分别取自柳云燕及其幼子身上的信物,倒也不怕他范吾成不相信。
至于在见到范吾成后该如何与对方打交道、如何在为对方所敌视的情况下保全自己、如何避开“暗羽堂”在北平城乃至范吾成身边的探子、如何说服对方与自己这边合作,等等一系列问题就只能由施然自己来临机决断了——对此,张燕还是充满信心的。
显德七年阴历十二月十七一大早,怀揣着柳云燕亲笔所写的书信,以及两件来自母子俩身上能够令范吾成相信其所说绝非虚构的信物,施然骑快马离开了关押柳云燕一家的那座破道观,打马如飞的往西北方面、也就是北平城所处的位置急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