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棺验尸后,李云天与王振和陈智等人商议后,在都察院的大堂上对贺氏杀夫案进行了宣判。
由于赵指挥同知死于隐疾,与中毒无关,故而贺氏并无毒杀亲夫,岳氏属于诬告。
原本,按照大明律例岳氏应该反坐,不过考虑到事出有因,先有叶儿私藏砒霜,后有骗子假冒锦衣卫怂恿,故而李云天从轻发落,判其杖责二十后交由贺氏严加看管。
至于叶儿,虽然私藏砒霜是无意之举,但却隐瞒实情导致赵家不睦,杖责三十后在骁武军的染坊做杂役三年。
于是,随着李云天的宣判,曾经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贺氏杀夫案波澜不惊地落下了帷幕。
李云天只用了三天时间就审结了这起三法司之间相互推诿的案子,着实外界啧啧称奇,其声名也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郑祥和刑部那名倒霉的主事也因为审案不力而受到了惩处,两人分别被扣半年的俸禄,以示惩戒。
这对郑祥和刑部的那名主事来说简直就是微不足道,都察院和刑部的官员可是有着额外的进项,根本就不指着那点儿俸禄生活。
两人自然知道李云天这是法外开恩了,否则可以轻而易举地拿了他们的乌纱帽,故而在心中对李云天万分感激。
虽然贺氏被判无罪,但她依旧在都察院的大牢里待着,因为她涉及到了薛瑄受贿案,必须等查清这起案子后才能获得自由。
薛瑄受贿案缘起贺氏杀夫案,锦衣卫北镇抚司抓薛瑄的由头是其收受赵家五百两金子,以至于薛瑄锒铛入狱。
锦衣卫的人之所以敢如此做,是因为赵家的管家作证从账房拿了这笔金子给薛瑄送了去,求他救贺氏一命。
当然了,从赵家管家那里拿了金子的人并不是薛瑄,赵家管家的地位太低根本就够不着堂堂的大理寺左少卿。
根据赵家管家的“招供”,贺氏被郑祥判决有罪后,他为了救贺氏通过中间人几经周折搭上了薛瑄家一个老仆的线,把五百两金子给了那个老仆,随后薛瑄就开始质疑贺氏的案子。
从逻辑上来看,赵家管家所言没有任何的纰漏之处,这使得薛瑄受贿的事情也显得合情合理,锦衣卫北镇抚司抓人的时候也就显得理当气壮。
不过,锦衣卫的人并没有从薛家搜到那受贿的五百两金子,根据赵家下人的“招供”,薛瑄把平日里暗中收受来的钱财都藏了起来,藏的地方除了薛瑄外无人知道。
其实,王振本想在锦衣卫逮捕薛瑄的时候派人拿五百两金子进行栽赃陷害,可是随后转念一想也就放弃了,所谓人多眼杂,文官集团在锦衣卫中也暗自拉拢了一批人,万一泄露了风声可就不妙了。
再者说了,薛瑄家境普通,一家老小都依靠他的俸禄过活,要是家里多出了五百两金子的话反而太过突兀,难道薛瑄单单受贿贺家的钱不成?
所以思来想去,王振觉得还是不要查到那笔钱为好,编造了一个薛瑄把受贿而来的钱藏起来的谎言,这样的话就使得薛瑄这次受贿显得顺理成章了,而且薛瑄不如实“招供”其把受贿而来的钱藏在了哪里就说明其“顽固不化”,锦衣卫北镇抚司可以对其进行重判。
至于能不能找到那五百两金子,王振一点儿也不担心,他需要的不过是给薛瑄定罪的一个借口而已。
几天后的晚上,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
李云天在马顺的引领下走进了大牢,身后跟着的云娜手里拎着一个食盒,很显然李云天来大牢里见一个人,而这个人无疑就是薛瑄了。
自从薛瑄被下了诏狱后,由于锦衣卫的阻止朝中还没有哪个文武官员能见到他,李云天是第一个。
李云天并不是不能来见薛瑄,他如果要见薛瑄的话锦衣卫的人根本就不会阻拦,也不敢阻拦,毕竟大明异姓亲王之威可不是锦衣卫的人所能承受得起的。
“王爷,薛少卿就在里面。”来到一间单人牢房前,马顺躬身向李云天禀告道。
“打开。”李云天微微颔首,口中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
马顺不敢怠慢,连忙让人打开了牢房的门,李云天从云娜的手里接过了食盒,推门走了进去,其余人等在了外面。
狭小的牢房里,一名身穿正四品官袍的男子正背对着牢门坐在桌子前,借着桌上油灯的光亮在那里翻阅着,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丝毫没有因为身处诏狱而表露出丝毫的惊慌。
“德温兄好雅兴呀,竟然在这里也能看得进书来。”
这名安然读着的人自然就是大理寺左少卿薛瑄,李云天见薛瑄对进来的人不为所动,知道其丝毫也不怕锦衣卫的那些人,于是笑着开口说道。
德温是薛瑄的字,李云天虽然贵为亲王但与薛瑄有着同科之谊,故而称薛瑄的字,表明两人之间关系亲密。
“复生?”听到李云天的话,薛瑄怔了一下,随后放下手里的书转过身来,当看见李云天后不由得面露惊喜的神色,连忙起身迎了上来,向李云天一躬身后问道,“王爷,哪股风把你给吹来了?”
“自然是那平地之风了。”李云天笑了笑,打开食盒把里面的酒食拿出来摆在了桌上,边摆边说道,“小弟早就想来看德温兄,不过由于前段时间忙着审贺氏杀夫的案子,一时间给耽搁了。”
“贺氏杀夫案?”薛瑄闻言怔了一下,随后急声问道,“王爷,案子如何判的?”
“丫鬟私拿砒霜回乡,岳氏不明所以受奸夫怂恿后诬告。”李云天知道薛瑄关注贺氏的案子,给他倒了一杯酒后笑着把案子的大略详情讲了一遍。
“王爷,那个奸夫真的是骗子冒充的锦衣卫?”听完了案情后,薛瑄的眉头皱了皱,狐疑地望向了李云天,他在都察院和大理寺干了这么些年,自然觉得那个奸夫的身份疑。
“谁会关心那个骗子是谁?现在大家都接受了这个结果,贺氏也得以平反,这不是皆大欢喜吗?”李云天笑了笑,端起面前的酒杯向薛瑄一举,“小弟与德温兄不同,受太多俗事所累,无法做到德温兄的那份豁达。”
“王爷说笑了,如果不是王爷从中周旋的话,贺氏冤屈也无法洗清。”薛瑄听了出来,李云天知道奸夫的身份但是不便说出来,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端起酒杯与李云天碰了一下,把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后不无自嘲地说道,“不像下官,做事太认死理,以至于有了今日的境地。”
李云天知道薛瑄现在心中憋屈,明明没有受贿却被关在了诏狱里,因此笑了笑后也将酒水喝干。
薛瑄虽然清高但也懂得礼节和尊卑,他这次没有让李云天倒酒,端起酒壶给李云天和自己满上。
“王爷,你能来这里看我,我的心里感到非常高兴。”给李云天倒完酒后,薛瑄端起酒杯敬向了李云天,“王爷,我知道内廷的那些阉党想要用我杀鸡骇猴来震慑百官,因此我是绝对不会承认那些莫须有的罪名。”
“德温兄,你还是那么刚直。”李云天闻言不由得笑了笑,很显然薛瑄以为他是来劝解其接受受贿的罪名,于是跟薛瑄碰了一杯酒后笑道,“如果小弟怀疑德温兄为人的话,此时也就不会来看望德温兄了。”
说着,李云天一仰首喝干了手里的酒。
“王爷,说实话我也惜命,可死有重于泰山也有轻于鸿毛,我不能因为怕死而失去了文士的名节!”
薛瑄怔了一下,知道自己领会错了李云天的意思,于是喝完杯中的酒后一边给李云天倒着酒一边说道,“等到了那边有廷振陪着我也不算寂寞,闲暇时能与他下下棋聊聊天,岂不快哉?”
廷振是刘球的字,李云天、于谦、刘球和薛瑄都是永乐十九年的进士,这一年的进士可谓是官场上的黄金一代,涌现出大量大明的栋梁之才,成为了内阁和六部中的********。
其中,正统朝的清流三杰中就有两人出自这一届的进士,一个是已经死在诏狱里的刘球,另外一个就是正在诏狱坐监的薛瑄了。
“德温兄,廷振之事小弟心中倍感遗憾,没来得及将其从诏狱里救出。”提到刘球,李云天的心中就不由得感到有些伤感,一口就喝干了杯中的酒水,他万万没有想到刘球如此快就死在了诏狱里,成为他的一大憾事。
“这事不怪王爷,是阉党太过心狠手辣,他们知道王爷从天津卫回来肯定会救廷振,故而抢先下了毒手。”薛瑄闻言给李云天满上酒,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惜皇上年幼被阉党所蒙蔽,长此以往大明的江山危矣!”
李云天闻言嘴角蠕动了一下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没能说出口,与薛瑄一边喝着酒一边寒暄起来,回忆着一些陈年往事。
他之所以把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是因为内廷和文官集团之间相互敌视,矛盾由来已久,内廷认为文官集团在国家政务上对正统帝咄咄逼人,因此要予以打击限制,而文官集团认为朝中大事理应由文官来掌控,宦官的介入是在干扰朝政。
因此,双方一个代表了君权,一个代表了臣权,私怨已深其矛盾根本无法调和,李云天就是想劝解都无从开口。
“德温兄,小弟这次前来是有一事相告,小弟过两日就要审理德温兄的案子,届时如有冒犯之处还望德温兄能体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李云天向薛瑄一拱手,开口赔罪道。
为了能使薛瑄的案子得以顺利审结,同时也是为了救薛瑄一命,李云天在审理薛瑄案子的时候肯定会涉及到那五百两贿金的事情,所以李云天要提前打个招呼。
“王爷,你能给贺氏洗清冤屈,已经是对我的最大支持。”薛瑄知道李云天的难处,他的案子是阉党造成要想翻过来并没有那么容易,因此不以为意地笑道,“有王爷来审的话总比那些宵小之辈要好上许多。”
“德温兄,古人有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德温兄切莫计较一时的得失,尽心为皇上效力,为百姓谋福才是吾等的职责。”李云天知道薛瑄根本就不怕死,见他体谅自己的难处,于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后劝慰道。
“王爷,你是知道我的,我是绝对不会认下那五百两贿金。”薛瑄自然也清楚李云天的一番好意,能给贺氏洗刷冤屈就已经是对他的最大帮助,闻言放下手里的酒杯正色说道,他可不会为了活命而失去了名节。
“小弟岂会坏了德温兄的名节,只是要委屈德温兄一下。”李云天望着郑重其事的薛瑄不由得笑了起来,冲着薛瑄举起了手里的酒杯。
薛瑄闻言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他就知道以李云天的为人不会让他担负受贿贿金的骂名,于是端起酒杯与李云天碰了一下,两人一饮而尽。
离开薛瑄的牢房后,李云天没有走出大牢,而是在马顺的引领下去了另外一间单人牢房,一名头发花白、遍体鳞伤的老头关在牢房里。
“小人叩见王爷。”那个老头很显然见过李云天,见李云天进来后连忙下跪相迎。
“你是薛家的老仆,在薛家多少年了?”李云天打量了一眼脸上满是伤痕的老头,不动声色地问道。
“回王爷,从老太爷那一辈算起,老仆已经在薛家待了四十多年。”这名老仆就是薛瑄家中那名被刘家的管家指认为收下五百两黄金的仆人,名叫薛老汉,闻言不敢怠慢,跪在那里想也不想地回答。
“你告诉本王,你家老爷是否让你收受过刘家的贿赂?”李云天盯着薛老汉,面无表情地问道,想要听听薛老汉会有何说辞。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