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董磷的身体无比虚弱但他还是在交接完翰林院事务的第二天就带着家人离开了京城,犹如惊弓之鸟般逃回了家乡,好像生怕再被抓进诏狱里。
董磷现在是死也不想再进诏狱了,那个可怕的地方简直就是人间地狱,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以至于很长时间他都会在噩梦中被诏狱里发生的事情惊醒。
因为刘球的事情,董磷走的时候非常孤单和落寞,没有一个人来为其送行,就连平常那些关系亲密的朋友也都敬而远之。
即便众人知道伤痕累累的董磷是在经受了严刑拷打之后才被逼诬陷的刘球,但诬陷就是诬陷,董磷已经失去了士大夫宁死不屈的风骨,不像刘球一样为了身世清白而坚贞不屈,最后惨死在了诏狱中连尸首都没有找到。
李云天觉得董磷的释放并不偶然,董磷虽然并没有向外界透露诏狱里的事情,但他一身的伤痕足以说明其在诏狱里遭受了什么。
表面上看起来,董磷这次逃过一劫是正统帝降下的恩泽,实际上董磷是内廷和文官集团之间矛盾的催化剂,他的出现加剧了文官集团与内廷的对立。
李云天回京的当天晚上,忠王府。
夜色下,两名年轻人下了一辆马车,直奔忠王府府门。
“干什么的?”守在门前的卫兵见状立刻警惕地迎了上去,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劳烦通禀王爷,翰林侍讲琉球之子刘钺、刘釪前来拜见王爷。”一名年长的年轻人向卫兵一拱手,神色哀伤地说道。
听闻两个年轻人是刘球之子,卫兵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眼,随后快步进去禀告,刘球的事情如今已经在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带他们去客厅。”李云天难得回一次家,正在跟周雨婷等人打扑克牌消遣,闻言向前来禀告的护卫吩咐道。
“你们先玩,相公出去看看。”随后,李云天让在一旁观战的绿萼代替他打牌,起身赶去了客厅去见刘钺和刘釪。
刘球是李云天的同科,也是多年来的朋友,故而刘钺和刘釪这次前来李云天当然要见他们,而且他已经猜到了两人的来意,一定与刘球尸体的下落有关。
由于刘球的案子罪证确凿,再加上刘球已死,故而刘钺和刘釪根本就没有办法帮刘球平反冤案,因此唯有找到刘球的尸身用以安葬。
可由于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人不告刘钺和刘釪刘球的尸体在哪里,故而两人唯有前来找李云天寻求帮助,马顺和内廷是不会给文官集团的人这个面子的。
“叩见王爷。”客厅里,刘钺和刘釪见到李云天后下跪行礼,以头触地久久不愿起身。
“两位贤侄不必如此拘泥,快快起来。”李云天见状起身走过去,想要扶起刘钺和刘釪,他与刘球是朋友故而刘钺和刘釪自然是他侄子辈的人。
“王爷,家父惨遭不测,小侄身为人子却不能给家父收尸尽孝,实在是心中有愧,无颜苟活于世上。”刘钺并没有起身,而是抬头望向了李云天,双目含悲地说道,“小侄恳请王爷出面,要回家父的尸身,使得家父能入土为安。”
“求王爷。”说着,刘钺砰砰砰一脸给李云天磕了三个响头,额头上立刻鼓起了一个大包来。
“唉!”李云天闻言叹了一口气,伸手把刘钺扶了起来,“你父亲太过耿直,以至于遭此大祸,你放心,本王明天就去一趟司礼监。”
“多谢王爷。”刘钺闻言心中一喜,连忙神情激动地向李云天道谢,有了李云天的这个承诺那么刘球的尸体也就能找回来。
“本王与你父亲是多年的朋友,岂会看他无处葬身?”李云天闻言摆了摆手,让刘钺和刘釪在一旁的座椅上落座后问道,“你们兄弟俩以后有何打算?”
“王爷,小侄准备跟弟弟把父亲带回祖坟安葬,小侄家乡还有一些田地,足以让小侄兄弟谋生。”刘钺闻言向李云天一躬身,神色落寞地回答。
其实,刘钺和刘釪何尝不想像刘球一样考科举进入官场,可由于刘球案子的影响两人已经失去了科举的资格,无论文举还是武举都无法再考。
“你们兄弟二人寒窗苦读多年,如果就此放弃岂不可惜?”李云天的眉头皱了皱,沉吟了一下后说道,“本王明日要进宫觐见皇上,届时向皇上求个恩旨,准许你二人踏入仕途。”
“多谢王爷,王爷恩情小侄兄弟没齿难忘。”刘钺和刘釪兄弟闻言先是一怔,随后神情激动地起身,毕恭毕敬地向李云天致谢,要知道李云天此举可是挽救了两人的前程。
正如李云天所说的那样,刘钺和刘釪寒窗苦读多年期望着像刘球一样为国效力,岂会甘愿回乡务农?李云天此举无异于使得两人获得了新生,改变了两人以后的命运。
虽然现在正统帝还没有降下恩旨,但以李云天与正统帝之间的密切关系,如果李云天开口的话正统帝肯定不会驳了李云天这个面子。
“本王只不过尽些情分罢了,也算是对你父亲的一丝慰藉。”李云天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了一丝伤感来,刘球这回死得真是太冤枉了,成为了朝堂权力博弈的牺牲品。
第二天一早,李云天就动身进了紫禁城,除了给正统帝授课外还要对朝廷上一些军政要务给正统帝提供参考意见。
虽说是参考意见,但由于李云天考虑事情十分周到细致,所以正统帝在听完后往往全盘接受,按照李云天的见解下达诏令去办事,因为他实在想不出比李云天提供的建议更好的解决方案,这样不仅使得那些军政要务得以圆满解决而且还令正统帝清闲了许多。
“皇上,刘球一案已经在京城掀起了惊涛骇浪,臣觉得应该缓解一下此案带来的余波。”给正统帝授完课后,趁着陪正统帝在御花园散步的时机,李云天在闲聊中不动声色地提到了刘球的事情。
“老师有何建议?”正统帝闻言眼前亮了一下,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说实话他现在正因为刘球的事情感到头疼,万万没有想到刘球竟然会死在了诏狱里,使得文臣集团对此是怨声载道,一些大臣已经上疏请求正统帝彻查刘球死因,看看其是畏罪自尽还是受到了人为的迫害。
对于这些大臣的奏章正统帝感到非常棘手,这些大臣并没有给刘球鸣冤,只是希望能搞清楚刘球的死因,毕竟刘球是翰林侍讲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连尸身在哪里都不知道。
正统帝知道文官集团势力强大,并不是单凭一个刘球就能使得那些文官屈服的,一旦闹将起来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皇上,刘球为官多年任职时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臣觉得刘球既然死前已经悔过,那么皇上应该宽恕其罪行,对其子降下恩旨以示皇恩浩荡。”
李云天闻言向正统帝一躬身,沉声说道,“一旦其子接下了恩旨,那么表明刘球一案再无争议。”
“此举甚好!”听闻此言,正统帝的嘴角不由得流露出了一丝笑意,这样一来的话就可以堵住朝中那些文官的嘴巴了,毕竟刘球的两个儿子都认了这件案子那么别人还有何可多言的?
至于刘球的两个儿子,即便心里再不愿意那么岂敢违抗正统帝的旨意,肯定会乖乖接下这道恩旨。
“皇上,刘球是翰林院的侍讲,在朝中薄有名望,既然他已死那么不如入土为安,也免得有人借此生事,搅了皇上的安宁。”李云天见正统帝的面色变得轻松,知道他对自己的这个提议非常满意,随后趁热打铁地说道。
“嗯,就依老师之言。”正统帝闻言点了点头,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虽然刘球在朝堂上冒犯过他但究其本质刘球只是一名敢于谏言的清流而已,与当年的李清正相似,故而正统帝对刘球还是心存仁慈,开始时并没有想要他的性命,只是让其吃些苦头罢了,以此来反击文官集团的进逼。
李云天闻言禁不住松了一口气,有了正统帝的这句话后他就可以去司礼监找王振了,王振的胆子再大也不敢违逆了正统帝的旨意。
司礼监。
“公公,忠王爷来了。”王振正在房间里翻阅着内阁递上来的奏章,一名宦官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躬身禀报道。
“哦?”王振闻言微微怔了一下,脸上闪过诧异的神色,李云天以前可从没有来过司礼监,随后放下手里的奏章快步出门恭迎。
自从洪熙元年护送宣德帝进京登基,王振就已经与李云天有了交情,并且目睹了李云天一步步登上了亲王的宝座,权势名望朝中无人能及。
或许是曾经在护送宣德帝的过程中同生共死的缘故,王振对李云天一直有着不少好感,归根结底两人都是正统帝信赖有加的人,这决定了两人之间很难爆发激烈冲突。
“王爷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在司礼监的院子里,出门相迎的王振老远就笑着冲李云天拱手致意。
“王副总管太客气了,王副总管为皇上办事,本王岂敢让王府总管相迎。”李云天闻言微微一笑,也向王振拱手回礼,逢场作戏可难不倒他。
说实话,李云天觉得对内廷的宦官不能因为其去势就以阉宦蔑视之,毕竟宦官与文武大臣一样都是伺候皇帝的,只不过一个是内臣一个是外臣罢了,本质上还是大明的官员。
尤为重要的是大明自永乐朝以来就开始任用宦官做事,而宦官距离皇帝比文武百官更近,所以激怒那些宦官可没有什么好处,只会增加内廷与外臣之间的冲突罢了。
不过,这或许正是皇帝所希望看见的一幕,有内廷牵制朝臣的话会使得其省下很多精力,而内廷与朝臣之间的利益冲突无法调和,意味着双方很难和平共处。u